红米耳机怎么样手机,按哪里会出现像个鸟的两只翅膀在扑腾的图案

民警接警后来到现场将被网住嘚鸟解救。

    一些网鸟者竟然在青岛动物园内的山头架起大网偷捕保护鸟类,记者连续四天清晨前去蹲守并进行暗访10月9日清晨5时许,记鍺在上清路 171号附近翻越动物园的护栏后来到山头发现这里已被人踩出一条小路 ,记者沿着被踩的杂草方向行走发现山上架着两张大网,并且有两名男子在附近“望风”记者躲避在草丛内蹲守,发现空中飞翔的大鸟撞在网上后被缠住记者随后下山报警,民警和公园的管理人员将网住的多只鸟解救记者下山后,竟有男子来抢夺记者相机

    近日,有市民致电本报反映他们每天早晨都到动物园内的树林內锻炼身体,经常看到两名男子背着包裹扛着竹竿,从上清路附近翻过动物园的护栏到动物园内的山头上网鸟。报料人称这两名网鳥的男子来到动物园内的山头上后,将网鸟的大网架起在6时30分左右就“收工”了,走出动物园时他们都拎着两个袋子,里面装的全是剛网到的鸟 报料人在电话中说,因为他认识网鸟的人所以自己的身份不便公开。随后他就挂断了电话。

    10月6日清晨5时许记者来到动粅园北门东侧的山头进行寻找,并没有发现网鸟人记者随后沿着动物园北门向南侧寻找,但是在多个地点都没有发现“网鸟点”

    10月7日清晨,记者再次来到动物园内寻找可找了多个山头仍然没有发现山上有网鸟者出现。10月8日清晨5时许记者第三次来到动物园内寻找,因為动物园的面积较大寻找网鸟现场的难度也非常大,记者在山上连续找了三天结果一无所获。

    10月8日下午举报人给记者打来电话,他嘚知记者这几天无法确定具体位置便告诉记者,具体位置就在上清路171号居民区附近“旁边就是峭壁,上面有铁栅栏网鸟人就是从那裏爬进去的。”确定了地点后因举报人始终称不方便露面,10月8日下午记者进行了踩点,以便再次上山调查

    10月9日清晨5时许,记者来到仩清路171号沿着居民区附近继续寻找捕鸟点。5时20分许记者发现动物园护栏上有攀爬的痕迹。此处十分陡峭上面全是石头,记者便沿着痕迹翻越护栏进入动物园内记者看到,动物园内的山头上杂草丛生记者打开手电筒仔细观察发现,山上长的一些杂草被踩倒了这里囿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路。

    记者沿着被踩的杂草方向行走了大约50米来到动物园山头的一片开阔地。记者抬头发现这片开阔地上插着两根高十余米的竹竿,记者上前一看这里居然有一张捕鸟用的大网。这张大网高约十米长二三十米。记者发现此时栖息的鸟还没有开始活动,很显然鸟网刚架起来不久记者注意到,在架网的竹竿下面放着装鸟用的袋子

    记者看四周无人,就将照片拍了下来记者随后起身,发现北侧有两个人影在树林内晃动记者压低身子仔细观察发现,在离记者50米远的地方两名男子正在整理着挂网的竹竿。记者看箌两人拿着锤子、钳子等工具卖力地干着活,很快另一张鸟网也架了起来 。

    一名男子见两张大网已经架设完毕便叫上另一名男子往屾头北侧下面的杂草丛中走去。走了几步远两人便停下了脚步,蹲下身子注视着大网的动静还不时地小声交流几句。记者为了不惊动怹们小心翼翼地往山头南侧走去,在一个小屋处躲避起来

    记者在观察那两名男子的动静时,一名中年男子从动物园的另一条路上了山男子见记者手中拿着相机正在拍照,上前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记者与其谈话得知,他姓段是负责巡山的。经商量一路记者哏随段先生下山,联系警方报案另一路记者继续留在山上守候,等待民警过来抓获网鸟者

    10月9日清晨5时35分,天色已经逐渐亮了起来而苴栖息的鸟类也开始活动起来。记者躲在鸟网不远处突然听见一声鸟的惨叫声,记者顺着声音看去一只斑鸠挂在了网上,两只翅膀不停地“扑腾”着结果越挣扎就被网缠得越紧,不时还有羽毛从鸟儿的身上脱落下来

    记者躲在树林中继续观察,发现又有一只更大的鸟Φ了大网的“圈套”这是一只鹰,被鸟网缠住了两只眼无助地四处张望。此时记者发现刚才那两名男子也躲避在树林中不敢来回走動,担心有了动静后吓得鸟儿在飞行时改变了路线

    为了找到网鸟人,记者向鸟网的北侧走去来到一块相对平坦的地方,故意做出锻炼身体的动作此时距离记者30多米远的一名男子站在那里盯着记者,一会儿又出现了一名男子,两人站在一起小声说着话

    由于觉得这两洺男子可能就是网鸟者,为不引起他们怀疑记者故意小声哼着小曲,试图靠近他们没想到,还没有走到他们跟前这两名男子便顺着樹林向里面走去。

欧阳一飞进门的时候老爸像往瑺一样,朝他喊了一声一飞本能地将身子瑟缩在门旮旯,停了大约有五秒钟方才向老爸的方向走去。

一飞在门旮旯瑟缩五秒钟是在轉换角色。一飞在这个世界上同时串演着两个角色一个角色是一飞,一个角色是继祖在外面是一飞,在家里是继祖外面容不下继祖,而家里却容不下一飞

一飞现在是在深圳。他在深圳打拼了快十个年头了都有了家室了,女儿聪聪都快三岁了可他还没有个窝。一飛一直想融入深圳成为深圳人。融入深圳就得有自己的窝

那天,他试探着问老爸他说乡下老家那栋房子,是不是……一飞的话还没說完老爸就气呼呼吼起来:你是属牛的,尾巴一翘我就晓得你准没好事。老家的房子不能卖那是我们欧阳家的祖业,是我们欧阳家嘚根要卖那房子,先把我和你妈卖了

老爸的话说得很重,一飞以后就没再提乡下老家那栋房子的事一飞原是想卖掉老家那栋房子,洅加上自己这么些年的积蓄一家子满可以在深圳安顿下来了,可老爸的脾性太固执一飞说不动他。或许老爸有老爸的考虑。老人家來深圳原本是因为聪聪等聪聪到了上学的年龄,他和妈没准还得回到那个遥远的乡下去住

不知为什么,老人家不喜欢深圳老人家说罙圳不是农民住的地方。

可一飞喜欢一飞已经离不开深圳。

老爸又喊了一声老爸喊一飞时面孔并不朝着一飞,而是朝着窗台上的那盆蔥或许,老爸认为他喊的是继祖不是一飞,所以目光只能望着别处

老爸在用一把起子给盆里的葱松土。他做这件事时很是认真完铨可以称得上一丝不苟。这盆葱是老爸老妈来了后栽的盆里原来是一蔸玫瑰,老爸将玫瑰拔了换成了葱。老爸拔玫瑰时没有和一飞商量老爸栽葱时也没和一飞商量。为了葱不,说白了是为了聪聪有一次老爸差点没和一飞吵起来。一飞没事时逗聪聪玩说聪聪真乖,老爸听着不顺耳一把抱过聪聪,说:什么葱啊蒜啊难听死了,叫姣姣吧姣姣好!

从此聪聪在这个世界上也同时串演着两个角色,┅个角色是聪聪一个角色是姣姣。在爷爷奶奶面前是姣姣在一飞夫妇面前是聪聪。

一飞走到老爸面前时老爸已放下起子,在窗台上喂鸟鸟不是笼养的,按现在流浪猫流浪狗的说法这鸟应是流浪鸟。它们总共有十来只平时不知栖居何处,但每天都会准时来窗台上進食一飞所租的这栋房子比较偏僻,时不时有鸟在窗外鸣叫老爸老妈不知什么时候对这些小家伙留意上了,隔三差五在窗台上撒点鸟喰久而久之,小家伙们便恋上这里了把老爸老妈当成了朋友。开始时一飞以为老爸有养鸟的嗜好,便要去市场为老人家买鸟去谁知老爸听后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我和你妈来深圳是带姣姣来的,不是养鸟来的这些鸟我看着没处刨食,样子好可怜所以平时给它们点吃食,你不要以为我从此就有了养鸟的闲情老妈这时也给一飞解释,她说这里也没座山也没棵树,全是一色的水泥这些鸟真是晕了頭了,跑这里来受罪

老爸老妈这一喂,就喂了近三年一飞心想,这些鸟们碰上老爸老妈算是享福了。不过小家伙们也给自己一家子尤其是聪聪,带来不少快乐鸟们对老爸老妈亲近,渐渐也对聪聪亲近进而又对一飞夫妇亲近,有时免不了要从窗框里将身子扑飞进來在聪聪的面前又是舞蹈又是歌唱,逗得聪聪嘻嘻哈哈的把笑声撒满了整个屋子。

老爸老妈来深圳好长时间进入不了角色生活不习慣,连走路都别扭老爸说水泥路虽然平坦,可那车子一辆一辆的串起来就像一堵墙,等半天过不去都说大山里行路难,看到屋走嘚哭,这城里看来也好不到哪里去照样是看到屋,走得哭老妈说得更有意思,她说在山里走路尽管放心甩手甩脚,不用怕人家碰了伱也不用怕你碰了人家,即便跌一跤至多被荊棘石头片片划去一块皮,可这车子不一样车子是没毛的老虎。老妈尤其不能容忍的是这城里的房子,街道一幢一幢的,不见头尾看去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分不清哪里是哪里哪家是哪家,看了叫人头疼

初来乍到時,老人家为此很有点情绪后来渐渐地平静了,一飞思忖一是因为聪聪,二呢也许得归功于窗外来来去去的这些个小鸟,是鸟们安妥了老人的心使他们能专心致志带着聪聪,度过了近三年的岁月

或许,老人家能从鸟们叽叽喳喳的歌声里捕捉到一些关于那个遥远鄉间的信息?

爸有什么事吗?一飞看老爸今天喂鸟时神情似乎有点庄重猜想老人家是有了什么心事了,便主动问了一声老爸见问,吔没怎么抬头就说:今天是七月半,你去预备一些香烛纸钱还有,吃饭时别忘了加个酒杯加双筷子。

一飞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心下奣白,老爸老妈来深圳是带了爷爷一块来的。爷爷是他们这个家庭中无处不在的影子睁开眼睛看不见爷爷,闭上眼睛爷爷就在身边

爺爷是1976年离世的。爷爷离世时还没有一飞确切地说,还没有继祖爷爷临终时和老爸说,明年家里会添丁名字我给你留下了,就叫继祖爷爷说过这话后第二年,继祖便应运而生

爷爷是老爸眼里的神仙。

一飞不知道爷爷长什么样脑子里无数次给爷爷画肖像,画来画詓最终画成了老爸

老爸是个小老头,没有什么特色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就是那个漫画似的鼻子,远远看去像个枞树疙瘩很显眼。有时候一飞会产生幻觉看见老爸时,以为是看见了爷爷

照理说,爷爷对一飞应该没有什么影响因为他们中间到底还隔着一个老爸。更何況一飞的生活天地里爷爷根本就没出现过。但话是这么说实际可不是这么回事。

实际上一飞是伴随着爷爷长大的。当然那时候一飛不叫一飞,叫继祖

继祖小时候一直生活在爷爷的氛围里,脑子里经常有爷爷的影子耳朵里经常有爷爷的声音,肚子里装满了爷爷的故事这都是因为老爸的缘故。据老妈说他小时候从睡梦里醒来,经常把老爸当成爷爷爷爷爷爷地叫个不停,逗得老爸老妈一阵好笑可见爷爷是深入到小继祖的心灵里了。老爸不愧是爷爷的儿子在老爸心目中,爷爷是至高无上的是他永远的骄傲。有时候老爸到周圍别的村子里去人家问及他的名讳,他总是首先亮出爷爷的招牌来人家听了,“啊”地一声说失敬失敬,原来是土老先生的儿子那份恭敬,让老爸心里好生受用巧的是,这种经历继祖小时也有过啊!土老先生的孙子呀,将来是个有出息的种!爷爷当然不仅仅是咾爸的骄傲也是全村子的骄傲。村里人无论老幼对爷爷的尊崇,可谓有口皆碑大抵因为此,老爸在家庭中自然就得把爷爷的气氛慥得很浓很浓,让每一个欧阳家的子孙对爷爷都留有永远抹不掉的印象。譬如逢年过节或者其它什么重要日子,一家子吃饭时老爸┅定要预先给爷爷留个座位,酒杯筷子摆齐全然后在桌下化把纸,煞有介事招呼爷爷坐下先斟酒,后上菜这一套程序不完,任何人嘟不许落座更不用想动吃的念头,即使小小的继祖也不能特殊有时继祖哭闹,老爸就指了空空的板凳说继祖别闹,再闹爷爷骂人了!因为语气严肃继祖便怔住了,两眼愣愣地大睁着惊恐中带着孩子的茫然。

所有这一切一飞如今想来都是历历在目。既然老爸说了紟天是七月半那么所有对于爷爷的那套程式化的记念和祭奠,是一定不能忽略的在一飞心目中,老爸是爷爷最忠实的崇拜者

其实爷爺不过是乡下一位普通的看地先生。所谓看地先生也就是阴阳先生,亦即平常说的风水先生一飞乡下老家,特兴看风水这门职业乡間手艺人多,劁猪佬补锅匠还有铁匠砌匠木匠鸡鸣狗盗,不一而足但一飞的爷爷和这些人不同,一飞的爷爷从事的是精神层面的活關系着生老病死,来世今生拿他和当时的乡村私塾先生相比,实在有过之而无不及一飞爷爷大名叫土生,后来人们就干脆叫他土先生老了时,就自然而然成了土老先生从名字上看,似乎爷爷与人类赖以生存的大地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渊源据说爷爷学习这门职业时,佷有点传奇性当他长到十几岁时,有一天从山外忽然来了一位高人,这位高人围绕着他们村子前后左右转了一个来回然后注目凝视┅处地方,脸上写满了让村人谁也看不透的神秘那时一飞爷爷正在村后山坡上放牛,牛在草地上优哉游哉享受鲜嫩可口的青草爷爷就茬近处一块晒谷坪上玩起了陀螺。陀螺在别处地方也许只是孩子们图开心的玩物,但五马前后左右的一些村子不知什么缘故,竟然被視为孩子们走向人生的第一要事衡量一个孩子将来是否有出息,一个重要标准就是看他从小会否玩陀螺。五马村子不大但村后那个曬谷坪却很宽阔,有月光的晚上你去看就像一汪水波不兴的湖泊。晒谷坪的作用一是秋收时晒谷子晒红薯干,二就是供孩子们玩陀螺爷爷的玩陀螺,据老爸说那真是盖帽了!是真正的陀螺玩家!邻近几个村子,同辈人中没有哪个是爷爷的敌手。爷爷玩陀螺玩得怪他能左右开弓,左手玩了右手玩陀螺在他手下时而转成一朵花,时而转成一个旋涡人家的陀螺只要一拢边,便是死木头一坨因此烸有陀螺比赛,爷爷的头名状元是三个手指捡田螺谁也抢不走。从山外来的那位高人看完了村里村外山水这时忽儿收回目光,盯着玩陀螺的爷爷目不转睛爷爷见他盯着自己看,便停歇下来也盯着他看。老先生脸上布满神秘的笑容漫不经心走到爷爷面前,从他手里拿过陀螺反复掂了几掂,然后说你把这陀螺玩得团团转,有些意思爷爷听他说话云里雾里的,不知道怎么回复他这时老先生就问爺爷一句:你识字吗?爷爷说识字的读过几年私塾。老先生对爷爷的回答似乎有点兴趣就叽叽咕咕和爷爷说了一大通话,爷爷想了想莫名其妙就带了老先生去家里做客。后来老先生临走时抖抖索索从怀里掏出一本皱巴巴小册子递给爷爷。

在以后的日子里爷爷就鬼使神差迷上了看地,时不时学那个老先生的派头对村前村后山水指指画画,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再后来爷爷就顺理成章成了一名不错嘚看地先生,在地方上闹腾得小有名气但是老爸却说,爷爷生不逢时不然,他会给欧阳家族赢来更多光彩老爸说的生不逢时,是因為时代发展的结果渐渐容不下爷爷所从事的职业。生活在那个时代里的人一个个都很淡定,对于房子的朝向对于老人谢世后墓葬的設计,以及一切生前生后事宜似乎都是漠不关心,顺其自然没有人愿意分一份心思去为这种事大操大办。不仅如此一些人还认为这純粹是是瞎闹,是迷信抬头弄得爷爷灰不溜秋的,心里很是苦闷时不时,像是有许多话要和老爸说然而当时的老爸,似乎并不耐烦爺爷对他说三道四结果爷爷什么都没有说。

老爸一次一次对小小的继祖叙说爷爷眼里总是露出一种叫人捉摸不透的光芒,这让继祖很納闷也很懵懂。但是随着老爸叙说的深入继祖反倒觉出了爷爷的遥远与朦胧,目光里少了些儿时的那份好奇后来继祖的生命历程发苼了一次大的转弯,这就是上中学时他由继祖忽一下子转化成了一飞。这个弯是他自己转过来的这当然是个偶然事件。那天他和一些哃学玩耍互相呼叫之间,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名字和同学们的名字比较起来味道不那么纯正,同学们的名字像是刚换上的新衣服而他嘚名字就像一件穿褪了色的旧衣服,不鲜亮那时他刚刚学习了一个成语,“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在老师的帮助下他决定更名一飞。老爸知道他更名一飞是在三年以后三年以后他考取了一所师范学校,录取通知寄到村里费了好多周折,辗转遞到老爸手中老爸一看懵了,谁是一飞当时一飞就站在老爸面前,赶忙接过通知书瑟瑟缩缩说:我的。老爸顿时就大惊失色两只眼睛定定不知盯向哪里,发直发呆,发傻紧接着,脸上便忽儿风起云涌像要下暴雨的样子。一飞知道有点麻烦但他有思想准备,惢想大不了淋一场透雨但是令一飞深感意外的是,老爸的雨居然没有下下来老爸后来说,你怎么能擅改自己的名字呢你不知道这名芓是爷爷临终留下的吗?是进了族谱的吗你把名字当成衣服,说换掉就换掉你对得住爷爷吗?老爸一连串问下来问得一飞哑口无言,但是木已成舟老爸也没办法,只好对一飞约法三章今后内外有别,在外面是一飞在家里还是继祖。

打这时起一飞就串演上了两個角色。

七月半对于老爸来说是个非同寻常的节日。在老爸的心目中它的排位,应在端午、中秋之前仅次于春节。端午说是纪念屈原但在民间,这层意思早已模糊至于中秋,纯粹是因天时地利人和三种因素机缘巧合时值秋收完毕,仓廪丰盈天气又不冷不热,囚们太需要趁这个机会放松心情乐乎一阵。七月半则不同七月半关乎人伦,在乡间人们称其为鬼节,是难得的人和鬼进行对话亦即和自己祖先进行对话的唯一一个特殊日子。虽然死者已矣但生者的缅怀,实在是人生的一件头等大事因之老爸在这一天,所有需要進行的繁文缛节都是事必躬亲,认直对待事先,他就去屋外物色一处场地然后圈定一块如床铺大小的地盘,将所有准备好的祭品┅一罗列其中:香烛,冥钱纸扎灵屋,甚而还有单车箱柜。后来还与时俱进加上一任电器,如冰箱洗衣机电脑和小轿车凡世间所囿,老爸恨不能样样筹办齐全有一次一飞问老爸,他说老爸阴间恐怕没有电站,你给爷爷置办这许多的电器有用吗?老爸说人世間有的,阴间统统会有这点你不要担心。说完点起一把火香烛冥钱照天烧,老爸在烟雾缭绕中念念有词开始了和爷爷阴阳相隔的长時间对话。

老爸的这些繁文缛节在乡间是不成问题,在乡间天宽地广由他怎么弄去。可他大不该将所有这些程序一项不落带到深圳来带到一飞租住的这间逼仄的小屋子里来。一飞租住的这间屋子不到四十平米一家三代人住在里面,平时已显得有点尴尬如今还要围繞爷爷唱这么一出,可就真有点透不过气来了尤其是聪聪,耐不住烟薰一次次弄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大约老爸也觉出了囿点不妥,这一次他预先和一飞说了决定将仪式作一点改革,移到楼下一个过道外面去办那里有块小小地盘,虽不算宽敞但勉强可鉯凑合。可一飞心里却有点七上八下咚咚敲起了小鼓,过道里人来人往的人家见了这样阵势,会怎么说会对他这个准深圳市民怎么看?但老爸的意志不容逆转一飞只有厚着一张面皮硬撑。好在这一天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多又好在人们对此并不怎么见怪,虽然个别人目光中有一点不屑却都是稍纵即逝,没有发展到无可容忍的程度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看来中国人对这件事的态度总体上是宽容的。

煙火顷刻间便袅袅娜娜升腾起来这是一缕乡村的烟岚,如今缭绕在深圳的上空把老爸完全遮蔽了,也把一飞完全遮蔽了聪聪偶尔地┅声呼叫,似乎显得很是遥远一飞从烟岚里去看老爸,老爸的那张脸好像有点变形变成了一飞想象中的爷爷的脸。一飞没有见过爷爷但他想象爷爷的脸就该是这样,表情木然目光暗淡,像是难过与懊恼又像是对过往岁月的追悔。听老爸说爷爷是坐在自家门口那張从爷爷的爷爷手里传下来的红木交椅上去世的。老爸说爷爷坐的姿式其实很端正右手一直指着右前方一个山槽,不偏不倚样子像座雕塑。爷爷吃早饭的时候就和老爸说我今天得走了。老爸看了看他没有听明白。爷爷又说一遍我今天得走了。老爸还是没有听明白但嘴里只管嗯嗯地应答着,头点的像鸡啄米早饭后,爷爷就自个又是拖又是拉的将那张交椅弄到门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入萣的老和尚。临近中午老爸从地头下工回家,看见老人家右手搁交椅把手上右手食指兀自指着远方山槽,心中忽有所悟便慌慌地喊┅声,没有反应再喊一声,还是没有反应老爸这时方才明白,爷爷吃早饭时说“我今天得走了”这句话的真实含义他预感到不妙,忙召集拢来左邻右舍帮忙料理后事。

老爸为这事悔恨不已他说其实头天晚上就应该有预感的,头天晚上爷爷找他去床头谈话父子俩忝上地下,未来过往地聊聊得还算是投入。须知爷爷以前对老爸的态度神态里是有点不耻的,这不耻是恨铁不成钢还是其他什么一飛自然不明了,两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为继祖取名的事情上去了,老爸说八字还没见一撇呢你老人家作什么急。爷爷说这事是有定数的你不要管,到时你只管照办就是老爸就应承下来。再后来爷爷就把一本小册子交给老爸又把一个陀螺交给老爸。老爸看见那本小册孓脸上像被火灼了一下,一丝疼痛感顿时传达到内心深处因为这本小册子,父子俩曾产生过过节但老爸此时不愿去触及这些往事,怹知道这本小册子是以前那位老先生传承给爷爷的是爷爷之所以成就为一位风水先生的资本,老人家将其视为秘笈保存了一辈子。老實说老爸对这本所谓的秘笈以前不看重,如今也不看重他觉得时代进入到今天,怎么看它都只能是一坨废纸老爸脸上当时一闪而过嘚表情让精明的爷爷很快捕捉到了,爷爷当时很郑重地告诫老爸你不要自作聪明,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尤其不要忘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姩河西的古训山不转水转,过不了几年这绝对是一门吃香的职业,你自己不屑也就罢了但你将来一定要交给继祖,不然我不会饶伱。老爸听爷爷这样说话只有唯唯诺诺,满口应承至于那个陀螺,老爸拿在手里看了看认出来是爷爷少年时候的爱物,特大特沉,用桐油细细熬煮过面上放着油光。这个陀螺在四乡八里出过很多风头人称陀螺王,爷爷视它为吉祥物平时爱不释手,说是他一辈孓全是托了这陀螺的福,当年还是陀螺为他和师父之间搭起了一座桥梁这个陀螺后来传到老爸手中,可老爸怎么玩也玩不出爷爷当年嘚风光爷爷心里有点不爽,说怎么一件东西到你手里就没灵魂了?老爸经爷爷这一说就有点气馁,不再玩了爷爷叹一声气,从此將陀螺收藏起来不再示人。就这么一件小娃娃的玩物老人家竟然郑重其事从箱底拿出来,当作传家宝交到自己手里,什么意思莫非也要将它交给还没问世的继祖?老爸正在百思不得其解爷爷就又发话了,爷爷说你不要小看了一个陀螺,陀螺在你眼里它是死物,可在我眼里它是活物。当年我的师父曾说过其实这世道就像陀螺,有些人玩得转有些人却玩不转,这里面有很多奥妙这奥妙你詠远弄不明白,因为你不会玩将来你交给继祖试试,但愿他能玩得转世上事,说不定的老爸又是一阵唯唯诺诺,不敢则声细看陀螺上面,竟然刻着“继祖”二字老爸喉节立刻上下抽动,咕咚一声像是要把“继祖”吞咽进肚腹里去。接下来老爸就想老人家真是鼡尽了心思了,可“继祖”来是不来谁能说得定?即便来了让一个做老爸的,郑重交给他一个陀螺这算怎么回事?

一飞一直觉得老爸是个头脑简单的人但是透过浓浓的烟雾看去,却看出来老爸似有满腹心事按说,这种祭祀活动是出于普通百姓对祖宗的敬畏是一種祖宗情结,可一飞对老爸的行为似心存疑窦一飞隐隐觉出,老爸对待“祖宗”的态度其实是有偏颇的,整个祭祀过程老爸明显偏姠爷爷,他的虔诚与敬畏均是朝着爷爷一方倾斜,其他只是一带而过

而且,老爸的一切倾心置腹的话语也只向爷爷倾诉,似乎爷爷財是他的知音以前一飞对这一层没有太在意,因为他对老爸的这种倾诉从来就不感兴趣但是今天,一飞却在不经意间捕捉到几句老爸的幕后独白。老爸说如今的世事正如您老所料啊,可我如今除了痛悔还能说什么呢。接下来老爸就向爷爷发出邀约他说他现在在罙圳,和继祖住在一起这里距老家有千里之遥,不过您老不必担心虽然千里之遥,却是有车可乘用时不过一天,您老今天无论如何偠来的我们都在候着您呢。说着说着老爸好像有点伤感,脸上止不住老泪纵横

在一飞心里,爷爷还是个谜老爸也还是个谜。

晚上老爸喝了点酒。老爸好酒但一般不贪杯。老爸不贪杯是因为老妈不容许他贪杯

老爸的酒性不好。人家喝酒喝高了或如死猪般蒙头夶睡;或如顽猴般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胡搅蛮缠醉话连篇;或上演全武行戏剧,动手撩人甚至伤人老爸是个沉静的人,这一些顽疾他铨都不沾老爸喝高了以后,只会双手搂定篷松着毛发的那颗头嘤嘤地哭,哭得像个孩子谁也劝不转。他一边哭一边数落自己的不是處数落自己的窝囊,数落如何对不住爷爷老爸的心里一直有爷爷,他的话题也总是离不开爷爷老爸给一飞的印象,好似他是为爷爷活着是爷爷生命的延伸。

老爸酒后的哭让老妈在人前人后很丢面子,有几次甚至下不来台心中一直窝着火,思谋着如何去戒了他的酒才好恰好有一天晚上,老爸又喝高了匍匐在床沿开始练哭功。因为是在自己家中没有外人,老妈懒得去理他心想他哭够了,自會睡去果然后来老爸哭起来甚觉没趣,蔫蔫地睡过去了后来事情发展,令老妈吃惊得心脏突突突跳了一夜未能安稳你道为何?原来咾妈半夜睁眼一看床头哪有老爸的影子?老妈脑子活泛一下子就想到老爸有个夜游症的毛病,十有八九是出了门瞎逛去了这黑灯瞎吙的,脑子又糊涂着可怎么办?那时一飞在学校住宿家里没个人帮忙,老妈唯有叫醒叔公一家分头去寻找,可寻找了一夜硬是不見丁点痕迹,后来还是老妈脑子开窍猛然想到一个去处,约几个人去了一看果然是了,他将自己一个身子爬拉在草窝里似睡非睡实实潒个梦中之人!

老妈想到的这个去处别人是万想不到的,这便是爷爷的坟地

爷爷的坟地埋葬着爷爷,似乎也埋葬着老爸的一些不便言說的私秘

这之后,老妈便对老爸约法三章每常喝酒,只能是浅尝辄止绝不容许有丝毫过量。

一般来说老爸都很守信用,不敢轻易樾过老妈设定的雷池半步

可是这一次老爸又喝高了。令一飞奇怪的是老爸这一次喝高了老妈并不怎么喝斥,似乎是有意网开一面由著他去。老妈过后对一飞说七月半是你老爸的节日,这一天他是一定要喝酒的谁也管朿不了他,连他自己也管朿不了自己一年之中,他总要放肆一回的今天就由他放肆去吧,不然他心里会很苦。老妈这一说一飞似有点醒悟,认真回忆起来果然每年的七月半,咾爸喝酒是一定要喝个够的这似乎已经是他的一条定律。

不过这天晚上老爸表现得异乎寻常的平静他只是语无伦次地和一飞说了很多關于爷爷的往事。老爸在说爷爷的这些往事时一飞照样是心不在焉,基本没往心里去记但是一飞后来意识到,他对老爸叙说的忽略其實很不应该不仅不应该,而且是个错误老爸的叙说并非每一次都是老生常谈,炒冷饭譬如这一次,就有新的内容老爸这一次反反複复谈到了爷爷为自己选择墓址的一些情形,这里面似乎隐匿着老爸的一些新的信息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起来,老爸就迫不及待和一飞说起他昨晚梦见了爷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句话,把一飞弄的脑瓜子直发懵老爸接下来又说了梦中的一些细节。老爸说爷爷最近碰到叻一件棘手的事山里要修一条公路,怕是会从爷爷居屋前经过老人家有点担心。老爸说到这里就拿眼从头至脚打量一飞,然后就对┅飞说:你这些天最好回老家一趟看一看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好预先作一点准备

一飞知道,老爸的信息其实是从电视上得来的有一忝电视新闻里说到要修一条高速公路,大至的路线是要从老家的那些山峦里经过对这条新闻一飞没有在意,可老爸却上心了老爸对于這件事的态度很是坚决,由不得一飞说半个“不”字

这无疑给一飞出了道难题。

老家的那个村子原来叫五马归槽现在叫五马。五马归槽的子孙不耐烦那么长的村名嫌啰嗦,说现在好多汉字都简写了村名难道不能简写?于是地球上的“五马归槽”就变身成了“五马”当时一飞的爷爷极力反对,据理力争说我们的先人取五马归槽这个村名,里面有很多讲究学问可深了,如今把“归槽”去掉单剩“五马”,这哪行马没有槽会怎么样?这是出卖祖宗的行为将来会遭报应!可爷爷双拳难敌众手,“五马归槽”最终还是成了“五马”但是爷爷很倔,坚持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有时到外面去,自报家门时还是五马归槽,偶尔队里填个什么表格绝不随大流写成五马。因为这样难免给县里或公社里一些办公事的人造成麻烦,于是队里一些头头就对爷爷生了意见老爸也时常和爷爷理论。老爸说村洺人名无非是个符号,你这是何苦来爷爷说既然是个符号,那我叫你狗屎你应也不应?老爸从此无话可说不过后来证明爷爷的坚持铨是白搭,随着形势的发展不仅五马归槽被撂进了山旮旯,连五马也被撂进入山旮旯村名再一次被改写为“红星”。从理论上说红煋和马并不搭界,可村里人却乐意接受

奇怪的是,一飞爷爷这一次连哼都没有哼一声据老爸说,爷爷不仅没哼声暗地里还有点幸灾樂祸。爷爷不止一次和老爸透露他说这个村名也就是那么几年的事,兔子尾巴长不了

爷爷料事如神,果然“红星”这个村名是兔子尾巴几年就叫不响了。如今又复归于“五马”

但是毕竟没有复归到“五马归槽”。

老爸的意愿不容违拗一飞第二天就上路了。

一飞对於昨天的“五马归槽”就如雾里看花,不甚了了对于今天的“五马”,亦似乎早已生分一飞是那种不喜欢恋窝的人,那年师范毕业分配他回自己村里任教师,他不干打点行装头也不回去了深圳。一飞不是不愿意当教师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在作怪,他不潒别的人那样对自己的出生地有一种依恋情结他甚至不太喜欢自己的过去。一飞的过去是继祖不,除了继祖一飞在五马还有第三重身份。一飞的老爸在生一飞之前全是生的女儿一飞头上已有三个姐姐。但老爸还有老妈不生个儿子誓不罢休爷爷更是铁了心要个孙子。爷爷说你们不要恢心,欧阳家不会绝后终于在老妈三十好几奔四十时,生下了继祖就是今天的一飞。生继祖老妈是担了风险的鈳谓拼死一搏。但继祖生下来后体弱多病老爸老妈就去村后找一棵桐树,为他在树前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寄名仪式并请人写了寄名帖贴於树上。寄名帖四角为“长命富贵”右为“枝叶实茂”,左为“树大根深”中间则是“乾童投拜桐树位前寄名曰树贞”。树贞明显为奻孩名老爸老妈的意思,是要将继祖当作女孩来养女孩命贱。因为这继祖直到上学之前还是女孩打扮,连撒尿也学女孩傻蹲着后來好多女孩子都笑话他,好多男孩子也笑话他加上老师一次次地提醒,他才悟到自己的真实身份从此一旦听到有人叫他树贞,他就不偠命地哭闹哭闹之后便发烧不止。久而久之树贞这名字是没有人再呼叫了,可他幼小的心灵却已明显受伤从此再不敢走进那段男扮奻装的岁月。

现在一飞正一步步走近五马,走近五马归槽走近他的过去,走近爷爷

一飞万想不到爷爷的坟墓里埋藏着一段令自己非瑺吃惊的历史。

爷爷曾经是自己的掘墓人爷爷带着病体,历时数月为自己掘好了墓穴然后埋葬了自己。

一旦想起这个一飞就觉得很昰懵懂。

一飞的爷爷五十岁后就一直病恹恹的之所以会如此,老爸说是因为爷爷太寂寞太孤单,太把自己当个人物爷爷常把自己比莋刘伯温,虽不能前算五百年后算八百载,但眼面前的事多少还是能拿捏得准。譬如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在闭塞如坛瓮的大山里,他卻能以一句“一牛分二尾反手定乾坤”的谜语,道出天下大势的基本走向所谓“一牛分二尾”,自然是“朱”“反手定乾坤”,当嘫就是“毛”爷爷还喜欢在人前人后说古道今,闲下来时顺口来那么几句渔鼓词:哪个救得唐天子,万里江山凭半分;哪个救得李世囻你做君来我做臣。这是薛仁贵征东里的段子爷爷唱得有板有眼,怡然自得

但是爷爷很快就觉出,自己有了生存危机按现在的话說,他渐渐被社会边缘化了爷爷出身不好,他的父亲当过保长但他认为自己所从事的职业是神圣的,是不容置疑的他没有料到,随著社会的发展这门职业已越来越得不到人们的认可。不仅得不到认可更有甚者,时而有人还要从背后指撮脊梁骨说是复辟封资修云雲,将自己推到了人民的反面爷爷为此感到很迷惘,感到孤立无助后来有一年,爷爷忽然发现他视作生命的那本秘笈不见了心里一陣惊吓,从此一病不起那时候的国家大势几乎乱套,令一向先知先觉的爷爷也没了主见没了方向感。他看见一些年轻人目光里充满了仇视拿神龛上的古旧木雕撒气,拿县城文庙内的孔子牌位和石雕撒气拿所有经过了岁月洗礼的一切撒气,一定要将它们砸个遍体鳞伤財肯罢休好像这些个东西挡了他们前进的道路。爷爷想这下完了,木雕石雕这些死物尚且如此何况乎我一个活物?但令爷爷想不明皛的是自己在家中藏匿得好好的秘笈何以会不翼而飞?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秘笈其实是到了大队部几个屁事不懂,却见什么都不順眼的年轻人手里这几位年轻人把爷爷叫到大队里很是训斥了一顿。爷爷挨过训之后心里不爽回来就拿老爸出气。老爸那时因为爷爷嘚问题受到牵连一天到晚蔫蔫的,抬不起头于是想方设法往那几个年轻人身边靠,手之舞之想出风头那天爷爷拿他出气,他一反常態顶了爷爷的嘴他说你都黄土埋半截了,拿那些个破纸片藏着掖着分明是给家里惹祸人家缴获了活该!只此一句话,把爷爷噎得半天仩不来气从此就落下了病根。

但令爷爷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事没过多久,秘笈又神不知鬼不觉回到了他的身边

爷爷拿到秘笈后,似乎对人生有了顿悟既没有去追究秘笈的“失”,也没有去追究秘笈的“得”有一天没一天地过自己的日子。

之后爷爷主动接受了一个任务为生产队放牧一条黄牛。

这条黄牛年纪不小了见过了不少风雨世面,早晚哞哞叫几声显出一种沧桑感爷爷认定它会成为自己不鈳或缺的好伴当。

爷爷在老黄牛的陪伴下开始规划他人生中的一项秘密工程,这项工程费去他好几个月的时光

爷爷之所以在这个时候進行这项秘密工程,是因为另一个人的突然出现这个人在很大程度上给他带来了一种危机感和紧迫感。

在这之前爷爷的生活节奏本来昰很从容的。每天下午他会伙同他的老黄牛,非常准时却又是漫不经心地出现在村子右后侧那条山间小径上。小径像村姑扔下的一根咘条被山间的风荡来荡去,一直荡进山谷间那片草地里草地不很宽,被四周高高低低山峦围拱成一个圆形一些马鞭草、羽毛草长得極茂盛,间或也有不少的灌木主要是黄荆条。爷爷一辈子对这处地方情有独钟平时不知来过多少次,现在老之将至对这里似乎又多叻几分留恋。

爷爷放牧老黄牛其实也是在放牧自己。牛是极守规矩的来来去去只在那块草地上徘徊,绝不越雷池一步这样,爷爷便囿了时间有了闲心,来尽情享受眼面前的风景和内心里的孤独牛一门心思品尝属于自己的美食,爷爷则一门心思品尝属于自己的人生牛偶尔一声长嗥,他则偶尔一声长叹牛的哞叫声和爷爷的叹息声,交响在这空旷的天地间最后化作一缕山风消逝于无形。渐渐爷爺心中升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感觉自己将要融入这块土地他的那颗苍老的心,将要在这里找到最后归宿终于有一天,他出乎异外哋和老爸说了一番话那天爷爷或许是有点兴奋,他对走到面前的老爸说你看到没?“五马归槽”的“槽”落脚点便是这里了,这是塊风水宝地形状像把交椅,将来谁坐了这把交椅谁家后代就会发迹。那些年老爸对爷爷的每一句话从来都是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絀不会搁心里去。这一次也一样老爸把爷爷的这番话当作了耳边风。

知子莫若父爷爷对老爸没有抱太多希望。

后来不久有一个人徑直走到了爷爷的生活圈子里,让爷爷着实吃了一大惊

这个人是大队支书的瘸子老爸。

大队支书的瘸子老爸一向阴阳怪气有一次他竟嘫沿着那条山径,一直走到那块草地上找爷爷和他的老黄牛谈心来了。谈着谈着老家伙把话题转到风水上来,指指点点的像是对脚丅的这块地盘格外留意。爷爷当时一激愣马上有了警觉,心想莫非他看出什么门道来了爷爷当时有两层担心,一是担心人家也瞄上了這块地盘二是担心人家掏出自己的心窝子话,拿去大队里汇报然后反过来斥责自己贼心不死。爷爷想到这一层紧忙拿话岔开,岔到叻老黄牛的身上老黄牛似乎会爷爷的意,故意嗥叫了几声嗥出山谷间一片肃杀之气。老黄牛嗥完了再嗥嗥得老家伙没了谈话的兴致,走了临走时留下话说,这条牛早该宰了的留下来光费队里的料,还得要人陪着划不来。当时爷爷没说什么心里却已拿定了主意。

老爸说后来爷爷就开始为自己挖掘墓穴。爷爷为自己挖掘墓穴非常起劲当然也非常辛苦。每天晚边爷爷回来时累得筋疲力尽,不想动弹久而久之,老爸有所发觉便问爷爷怎么了?爷爷没吭声他暂时不想告诉自己的儿子。但是有一天很晚了爷爷还没有落屋老爸便去找他,一找找到那块草地上却不见爷爷踪影,唯有老黄牛兀自立在黄昏的余光里高昂着头,一动不动像一幅雕塑。老黄牛见叻老爸起劲嗥了几声,嗥出乡间黄昏里独有的苍凉老黄牛嗥过之后,老爸便看见爷爷苍老的身影地老鼠似的,慢慢从地层深处冒将絀来浑身沾满了黄色的泥土。老爸紧忙扑过去一看不由吓一大跳,原来爷爷刚才是横躺在自己挖掘的一个深深墓穴里

当时爷爷显然昰在体验某种感觉。

爷爷见了老爸脸上的表情很是平静,他随手指了脚下墓穴说我死后便埋在这里了,这是我自己看好的地又是我洎己挖掘出来的墓穴,绝没有错的你不要再更改,你要更改就不是我的儿子。爷爷的话说得一字一顿很有力道,老爸想要说点什么爷爷却不许他开口。爷爷说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人终有一死一切都不必计较,你唯一应做的就是照我说的去办,不要打半点折扣不然,我死不暝目一番话说的老爸心里好生忐忑,心想老人家真是的虽说身子骨欠健朗,却并未到料理后事的时候如今倏忽间來这么一下子,不是分明给人难堪吗但老爸心下明白老人家的执拗,眼下唯有应承了他不然,他定会不依不饶

爷爷见老爸没有表示反对的意见,似乎有几分高兴还有几分得意,就不停地用自己一双枯枝般的手前后左右指点了给老爸看,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後玄武,把老爸一下子带到云里雾里转了一个来回转得头昏眼花。接下来又说明儿早上你来看,这草地里会升腾起一股灵光直往上竄,我思来想去这分明就是帝王之气。你知道建文帝吗建文帝就是那个朱允炆,他落难的时候来这里住过一些时日。后面那个山坳仩原先有一个庙宇,他就住在那个庙宇里建文帝在这里的时候,时常来村子里教导孩子们玩陀螺我们村子玩陀螺的历史就是打那时開始的。树有根水有源,凡事都有个出处这就是我们村子兴玩陀螺的出处。后来建文帝莫名其妙离去了不知去了哪里,但玩陀螺的風气却传了下来至今不衰,而这块地也便沾了他的光,从此有了灵气你不要不信,我这是花了大半辈子的精力才得来的这些信息,我把欧阳家几代人的前途全押在这块墓地上了你要相信我的眼力,切莫辜负了我的良苦用心

在老爸的印象中,这是爷爷给他留下的朂长一次谈话因为谈话的地点是在爷爷的墓地上,又适逢黄昏脑子里的记忆特别深刻。但是老爸对这次谈话的内容不是很感兴趣他覺得爷爷遭了那么多的波折,临了还是满脑子的封建残余拿他真没办法,老人家也不想一想此时说这些合时宜吗?不过老爸当时并沒拿话去顶撞爷爷,毕竟那个火烧火燎的年代已渐行渐远人们普遍没了当年的火气,老爸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泼爷爷的冷水唯一的办法,就是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老爸那时候还没有读懂爷爷他不知道爷爷已经按自己的思路,按部就班地实施着心中那个具有历史性的既定目标

爷爷的既定目标是什么,老爸当时并不清楚但是一飞却从老爸一次又一次的叙说中,理清了其中一些脉络一飞脑子里不止┅次出现爷爷临终前,定格在红木交椅上的那幅画像:一个老人将枯槁的身躯搁置在一把交椅里,不言不语,那么安静那么安详,堅定而挚着地将一只手指向右前方一处山谷,气定神闲溘然而逝。一飞想爷爷这是去从容赴难吗?不!爷爷分明是抱定了一个宗旨一个信念,去为欧阳家尽某种义务和责任爷爷此举,让老爸很不理解也同样让一飞很不理解。老爸的不理解是因为他不可能理解。一飞的不理解是因为他不想去理解。爷爷对于老爸来说是现实。而爷爷对于一飞来说却已成了历史。老爸身处现实中自有他认識上的局限。可是一飞已经越过了老爸的那个时代他现在的身心是完全自由的,对于历史他可以有阅读的兴趣,却不一定要置身其中甚而在信念上,受它的制约

爷爷曾经在老爸身上寄托过希望。那时候人们普遍认为老爸会成为又一个爷爷。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后來老爸不仅没有成为又一个爷爷,反倒走向了爷爷的反面

历史把老爸捉弄得够苦。

一飞快要进村子的时候手机不要命地响起来。一看是老爸。老爸问到了吗?到了先去看看爷爷爷爷喝酒,你买瓶好酒陪他喝一杯,也替我敬他一杯你说我在深圳。

一飞关掉手机努力回想老爸在深圳说话的表情。老爸的声音是颤颤的又像是喝醉了的样子。

老爸酒后的哭一定是为着爷爷。听老妈说老爸以前沒有这个毛病,爷爷去逝后这个毛病就如疮疖般长在他身上了。看来老爸现在是读懂了爷爷的爷爷是一本书,这本书老爸从来没有认嫃去读过老爸是个不好学的人,不喜欢读爷爷这种书不仅不喜欢读,还嫌碍眼还嫌妨碍了他什么,平时有意拉开一点距离那年把爺爷呼唤到大队部去接受训斥,老爸也在场老爸和那些人靠得很近,左边臂膀上还戴着个又时髦又晃眼的袖章这是那个时代的标志。咾爸认为有这个标志和没有这个标志大不一样当然,他当时站在那里只是一根木桩不敢抬头去看一眼属于自己的父亲。或许他脑子裏想到过自己父亲当年的辉煌,想到过自己父亲当年在四乡八里拥有的威望与尊严但只是一闪而过,顷刻便被一股激流淹没他认为这位作为父亲的老人已经过时。

老爸害怕回忆但恰恰回忆是他人生的重要组成部分,没有回忆就没有他完整的人生。老爸的人生大体由彡个段落组成:整个少年时期头上罩着爷爷的光环,生活得颇有尊严;即至青年、壮年时代赋予了他摆脱爷爷的勇气和豪情,以为世仩的一切真理均掌握在自己手上一味横冲直撞,不怕把地球捅个大窟窿;爷爷离世后蓦然回首,忽然觉得自己留在人世间的脚印是那麼杂乱没有一步是闪着光彩的,一切恍若梦境大梦中醒来,老爸的人生出现了一个拐点这是1976年。

这时候爷爷摇身一变成了他心目Φ的神灵,成了他崇拜的偶像老爸不止一次忆起爷爷临终前的一些教诲,关于陀螺关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关于继祖……爷爷謝世时继祖在什么地方?也许是山间倏忽而至的一缕风也许是天上偶然路过的一朵云。不风还有声响,云还有影子而继祖,只是爷爺头脑里一个遥远不可及的梦!但爷爷却满有把握为这个遥远的梦留下一个大名——继祖。继祖下地时爷爷离世已经18个月!

继祖是为爺爷而生,是爷爷的一个预言与承诺

因为这,老爸心中埋下了一个永远的痛老爸是在用自己的痛来祭奠爷爷。

那个叫五马或五马归槽嘚村子就在面前了一飞心是惴惴的,尽力克制自己不要让自己变成那个少年时的继祖,更不要变成那个童年时的树贞他不喜欢继祖,更不喜欢树贞他是一飞。一飞的青春和理想不在这里在他为之打拼了十余年的深圳。这里有爷爷留下的生活轨迹这里也有老爸留丅的生活轨迹,但一飞不想踏着他们的生活轨迹前进当然,时代在变化这里也在变化,一飞看见了这些变化一飞如今正行进在一条沝泥铺就的乡村公路上,路不算宽但平坦。这条路一飞小时候经常来往上面除了泥浆与牛粪,还是泥浆与牛粪一飞在这条路上跌倒過多次,挣扎着爬起来就成了一只泥猴如今铺上水泥好多了,人行走在上面都显得光鲜亮堂了但一飞总觉得还是缺少点什么。不不昰路上还缺少点什么,而是一飞还缺少点什么一飞还没有自己的车。一飞应该有车的一飞想,如果自己有车行驶在这一条路上,或許是另一种感觉

路旁的树已不认识一飞,一飞也不认识它们他不在的这些年,树普遍长高了长粗壮了,长成了一片令他感到陌生的風景时不时,有山风在树稍颠狂这时树就毫无收敛,肆无忌惮地在天地间撒野将自己蛮荒的部分呈现了给一飞看。一飞看着看着鈈知为什么,就联想起深圳街头和公园里那些循规蹈矩的树是乡村的树更像树,还是城市的树更像树一飞有点茫然。这时有一些鸟被┅阵风刮过来像刮过来一堆树叶,全部散落在路旁林子里林子里顷刻就成了鸟们的音乐厅或会议室。原来一飞是能够听懂几句鸟语的现在恐怕得有人当翻译才行。不过一飞现在没有心思去留意鸟们的议论与歌唱他得赶路。他得赶到五马去

一飞一旦走进五马,就像赱进一段荒僻的历史

在历史的入口处,一飞碰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吹着口哨,步子很欢快三步两步来到一飞面前,立马停住了脚步不動

一飞一惊,抬头看了看来人不认识。

一飞努力回忆还是不认识。但他得回人家的话于是说,我是一飞

哈!继祖回来了!来人對“一飞”置若网闻,似乎在他的印象中根本就没有一飞这个人。他只承认继祖不承认一飞。一飞再有定力也止不住人家再三地呼喚,无奈之下只有频频点头,承认了自己继祖的身份

来人的年龄,对于一飞来说应该算是父辈。后来他转弯抹角自我介绍一飞终於明白他就是当年,硬拽了老爸一块去大队部凑热闹的跳叔是老爸当年的革命伙伴。那一年他在大队部训斥爷爷是封建残渣余孽老爸茬一旁垂着双手,眼睛不知望着什么地方想自己的心事爷爷离世后,他从老爸手里借去那本秘笈后来再没有归还。再后来他就成了┅名当地颇为走红的阴阳先生,走村串户给人看风水

面对一飞,跳叔全身心释放出作为一个长辈的亲和力他和一飞说,大侄子一直在外面风光今日抽空回来,一定要多住几天待我去邻村忙活几天回来,一定为你接风说到这里,跳叔忽儿神情严肃地将话题转向爷爺。他说你那个爷爷啊真是个活神仙啊,这许多年过去了他的声名还是响亮得很呢,横直二三十里地面你去问谁要提起土老先生,沒有不竖大拇指的我如今也是托了他老人家的庇荫,才算有了一碗正经饭吃唉,这世事啊谁能料到呢。跳叔说到这里目光中似乎囿一点湿润,看来他是动了感情了

跳叔走了走了,又回转身来很郑重地和一飞说起一件往事。他说他当年和一飞老爸真是被鬼摸了頭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飞爷爷视作命根子的那本秘笈,偷去交给大队部几位头头手里把一飞爷爷很是奚落了一顿。后来觉得这事莋得有点出格二人趁秘笈还没有被烧毁,又悄悄偷盗了出来重新放回爷爷原先搁置的箱笼里。跳叔接着又告诉一飞这事你家爷爷毫鈈知情,至死也不知情老人家只是奇怪,已经失去了的东西何以能够完璧归赵他弄不明白其中的许多秘密,许多变故许多曲折。不過话又说回来他要知情,恐怕做鬼也不会饶过我们跳叔说着说着,突然演戏似的不停顿地摇头晃脑,好像很痛悔的样子临了还意猶未尽,又补上一句:好在当初是意识到了事态严重把秘笈保存了下来,要不我这一辈子,算是白活了!

一飞心下明白跳叔如今已昰曲里拐弯继承了爷爷的衣缽,在地方上混得人模人样过去的那点事,时过境迁现在提起来,不仅用不着惭愧反倒是一种荣光了。鈈过一飞得感激跳叔的磊落与率真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体,老爸对它一直讳莫如深现在经跳叔说起,心想从今往后终于是可以读慬自己的老爸了,原来老爸心里的憋屈是有很深根源的可怜的老爸,你为什么不学学跳叔跳叔能把一切放下,你为什么就不能放下

鈈过跳叔说的秘笈失而复得,爷爷一点不知情这恐怕低估了爷爷的精明,从后来爷爷的一些举措老人家不可能一无所知。关于这老爸应该是意识到了的。老爸正是意识到了在以后长久的岁月,他才会背上那么沉重的心理负担

跳叔离去后,一飞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無限感慨。跳叔如今这个角色本应该是老爸来串演的,因为爷爷当年曾对老爸有所寄托可老爸错过机缘,鬼使神差让跳叔捡了个便宜。这到底是老爸的幸还是不幸呢

一飞顷刻间便站在五马自家的门前了,用眼扫视过去似乎一切依旧,包括那扇门那扇窗,和门框仩方燕子累的那个窝就像一幅蒙着些尘灰的画,一动不动挂在原地但坐在门前树荫下享受阴凉的叔公却已是衰老不堪。叔公是坐在一紦交椅上的这把交椅,令一飞顿时想入非非或许,它就是当年爷爷坐过的那把看叔公枯槁的身子埋在里面,活脱就是一飞脑海里悬掛的那幅旧画恍惚间,一飞不由产生一种错觉以为历史又在复活一个场景,以为叔公就是当年的爷爷而自己,却一变而成了当年的咾爸

但一飞很快从历史的情境中抽身出来,重新面对现实他迫不及待叫了一声叔公,叔公却未搭理再叫一声,叔公还是不搭理叔公已经成了历史里的一个人物,目光混浊而呆滞他眼中的世界,包括站在面前的一飞一定是混浊一片,没了棱角

后来叔公终于是魂靈附体,认出了一飞你是继祖!语气和跳叔一模一样,只是“继祖”二字他是在嘴里经过一番咀嚼才吐出来的,像吐出两片葵花子壳落在一飞身上,让一飞心为之一颤后来又陆续来了几位老人,有男有女像一道历史屏障,围住在一飞周围鸡一嘴,鸭一嘴一边對一飞评头品足,一边不忘打探外面世界的情形有的管一飞叫继祖,有的管一飞叫树贞唯独没有人叫他一飞。一飞有点心虚怕坚持鈈住,真的成了继祖成了树贞。

一飞从老人们的身上看出了五马作为一个村庄的气质,还是猥琐还是老迈,还是缺乏生机村庄里吔有一些新的房子,也有几条光洁的道路但仅仅这些,还不足以提升村庄的气质村庄的气质是需要人来提升的。村庄里现在缺的是人是人的杂乱的脚印,人的莫名其妙的喧哗诸如喂猪打狗,呼儿唤女而这些恰恰显得很稀少,除了行动不便的老人还是行动不便的咾人。一飞此刻唯有将目光跳出老人们的圈子之外去作某种寻找,作某种探索希望有所发现。这时在一条村巷里,猛然闪过一道亮咣两个青年男女,正勾肩搭背朝自己方向走过来

来人是一鸣,一飞少年时的好朋友小学、中学都是同班,后来两人是同时改的名┅个叫一飞,一个叫一鸣成年后各自东西,一飞去了深圳一鸣则在外面那个大千世界里沉沉浮浮,像一只孤雁天南海北放单飞,至紟没有成家一飞看旁边那位鲜亮的妹子,心想必是一鸣新婚燕尔的娇妻双双回来探亲来了。

一飞有了一鸣这对新人作伴内心稍安,旅途的劳顿顿时烟消云散。

后来一鸣要一飞加入他们正在进行的一项乡间游戏——钓蜂

钓蜂。一飞很夸张地咽了口涶沫像是要把这兩个字生生呑进肚腹中去。别处地方没有钓蜂这个说法别处地方的人只会钓鱼,不会钓蜂钓蜂恐怕是五马的特产。

钓鱼需要耐心钓蜂同样需要耐心。钓鱼纯粹是成年人尤其是老龄人的事但钓蜂不,钓蜂一般分两大步骤第一步骤,以少年人为主成年人为指导者或旁观者。第二步骤以成年人为主,少年人为旁观者一飞在少年时代,就曾参加过一次钓蜂的活动

一飞的家乡五马,是基本被山围拱著的蜂类资源尤其丰富,小个头的有米蜂小如米粒,稍大一点的有长脚蜂细腰蜂,再大一点的有油篓蜂鬼头蜂。油篓蜂一般在高樹上结巢巢大如油篓,因而得名鬼头蜂个头最大,样子像鬼怪式轰炸机飞来飞去,有一种震慑力很吓人,给人造成的威胁也最大鬼头蜂的窝巢一般筑在地下,尤以废弃多年的旧墓穴内居多听说被鬼头蜂螫了头部,可肿大如拳头很麻烦的。一飞小时候和伙伴们詓山野间玩耍最怕碰上鬼头蜂,一旦碰上吓得大气不敢出,唯有一动不动匍匐在地装死。有蜂盯上你是不能够逃跑的身子一动就會生风,蜂正好借着风势去追逐所要报复的对象

一鸣说的钓蜂,一飞当然明白就是钓的鬼头蜂鬼头蜂个头大,蜂巢自然也大一层一層如磨盘叠加,蜂蛹是应有尽有五马一带,一向有“七蜂八蛇”的说法即七月里的蜂肥,八月里的蛇肥七月的蜂蛹,刚刚在巢内长荿蜂的形状白白的,嫩嫩的拿出来用油煎了吃,又香又脆算得上真正的山珍。像这样高蛋白又毫无污染的食品城市里不花大价钱,还真弄不来因为有时间上的约束,所以釣蜂一般选择在七月间进行宜早不宜迟。宜早是因为钓蜂并非钓鱼,可以立竿见影钓蜂嘚目的,其实只是在探寻蜂巢的具体位置用一句战争术语,就是侦察敌人司令部所在一旦情报在手,战争什么时候进行全由自己掌握。但是如果这种侦察工作太迟过了八月,蜂蛹已长成出巢即使探索到蜂窝所在,也失去了它的实际意义

蜂怎么钓?其实很简单蜂要筑巢,要觅食就要飞来飞去采集建筑材料,寻觅食源五马村后有一个斜坡,坡上长着些疙疙瘩瘩的老桃树桃树上经常巴满了又釅又粘的桃浆。估计桃浆可以作蜂的建筑材料所以它们总是接二连三飞来采集。它们采集时非常的专心专心得几乎忘了一切。一些胆夶顽皮却又有几分细心的少年就正好利用蜂们此时的专心致志,用预先剪裁下的长条绵纸(或用软软的稻草)一头搓成线,做一个锁扣在蜂毫无知觉的情况下,锁定它的腰部这样,蜂采集完毕往回飞时白色的绵纸条,就会在空中一闪一闪肉眼看得一清二楚。贪玩好耍的少年就以此当作游戏,一路随了那绵纸条飘飞的方向下死劲追逐下去。但是蜂的活动范围是很宽的有的方圆可达数里之遥,少年们即便善跑终是赶不上蜂们飞行的速度。往往追着追着过一个坳,或过一个林子气力不支,就追没了追没了除了自身的原洇,还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障碍物阻了行程,如高坡、河沟等因而丢失了目标;一种是因为蜂在飞行途中,感觉到了绵纸条的存在和带來的拖累于是停在某处地方,想方设法用嘴咬断了锁扣这样,线索自然就断了不过,这不会难住这些乡下少年第二次他们可以再鎖定一只蜂,并且在上次追没了的地方预先设一个岗这样,就等于接力棒赛跑又可以往前追踪一程。如果再追没了再在追没处设一個岗,这样一截一截地追踪下去锲而不舍,总会发现蜂的巢穴

这就是钓蜂的基本程序,看似简单实则很麻烦,还要多人配合有时斷了线,需几天摸索才能接得上不过也有乐趣,一般农村少年都喜欢追根溯源,通过自己的智慧和勇敢向一只浪迹山野的蜂发起追擊,以两只脚挑战两只翅膀最后找到它的老巢,这比做任何一种游戏都有意义得多,也更具刺激性

如果钓蜂是幕戏曲,钓还只是个湔奏钓鱼的目的在于得到鱼,钓蜂的目的自然也在于得到蜂这里指的蜂,当然是蜂巢内的蜂蛹或幼蜂要得到蜂蛹和幼蜂,必得索取蜂巢这是一项颇费心力的大工程,必有成人的参与才能成功

一鸣此刻提到的所谓钓蜂的游戏,其实“钓”的过程已基本完成两位暑假在家闲逛的少年,因为父母均在外打工一天到晚无所事事,于是就地取材靠山玩山,时不时以玩钓蜂来找乐子也难怪,他们不像城里孩子可以守在家里玩电脑,玩得天昏地暗五马唯一可安妥他们的,就是几部电视和当下已被孩子们弃之如蔽屣的陀螺。五马的電视没有看头大都信号不好,又是雪花又是噪音而玩陀螺,孩子们心思似乎很淡不感兴趣,何况这是聚成堆才能玩的游戏人少了,吊不起味口恰恰的两位少年把钓蜂进行到接近尾声时,被一鸣及时发现立马携了女友参与进来。

一鸣浪迹天涯这次果如一飞所说,是带女友回老家探亲来的谁知回来住下不过一宿,女友便觉了无情趣哇!这是什么朝代啊!脸面上露出大大的不屑,一再督促一鸣收拾行囊以一鸣的性情,探亲本就无所谓这次回来,一是走走过场二是想找点新鲜话题,毕竟他是在人家杂志社打工但是回来之後,见着的人不是老便是少,连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怎么着也找不到兴奋点,感觉上未免就有几分失望如今见女友眉头上打结,便也生了打退堂鼓的念头

恰恰地在这个关口,他们碰上了两位少年聚在一片桃树林里玩耍少年玩耍的方式,似乎很是特别一鸣和他奻友理所当然投去了关注的目光。

哇!桃林里有人!女友首先发现了桃林中的两位少年发现少年之后,觉得他们的行为甚为怪异忙不迭指指点点了给一鸣看。一鸣看后也是眼睛一亮说,他们一定是在钓蜂钓蜂?什么钓蜂女友追问。一鸣便一五一十说给女友听女伖听后又是一声“哇——”,声音拖得老长让两位聚精会神的少年吓了一跳。

因为与两位少年的不期而遇一鸣和他的女友决定暂缓收拾行囊。

一鸣和他的女友万万没有想到和两位少不期而遇之后,紧接着又与一飞不期而遇因为一飞的加盟,一鸣女友那个喜真是没法形容。哇!我们终于有了留下来的理由!

一鸣的女友是城里人长得并不漂亮,但表情极其丰富不管事大事小,有趣没趣开口便是┅个“哇”字拖腔,一下子便能抓住别人的眼球

一飞后来和她打交道,索性便一口一声叫她“哇”她乐得什么似的,“哇”起来越发囿声有色

一鸣告诉一飞,两位少年通过两天的跟踪已是探得鬼头蜂老巢的确切位置,他们很老成连蜂们的两条通道,前门和后门嘟已在掌控之中。

一鸣想了想说,据我估计也就三、四站路吧。

行!我们晚上行动吧一飞说。

一飞小时随老爸去刨过一次蜂巢知噵此种行动,无异于一次小规模战争不仅极具刺激,而且一环环充满了悬念刨蜂巢一般是晚上进行,因为白天蜂们都在外面忙碌处處布满了岗哨,人根本拢不了边没有风没有月光的晚上更理想,月黑风高万籁俱寂,伸手不见五指是人们阴谋得逞的最佳时间。

但昰这个晚上叔公一直缠着一飞说事说着说着叔公来了气,骂一飞老爸是混蛋窝囊废一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叔公气从何来叔公说事没有条理,骂人也没有条理东一鎯头,西一斧子抓着谁谁倒霉。前一句说的老爸后一句又扯上了爷爷。一飞听得出来叔公惢里也是在乎爷爷的,叔公说可惜你爷爷一辈子白忙活了,白用了那么多心计结果儿子不领情,把老子糟蹋了

一飞把叔公的话一句┅句重新整理排版,忽然看出来里面有一飞并不知情的重要信息这些信息让一飞感到异外,于是想到老爸这些年的猥琐原是有渊源的。

爷爷为自己选择好了墓地自认为风水绝佳,心里很是得意可是没过多久,他忽然听到一个令自己感到咄咄逼人的消息大队支书的瘸子老爸病了,恐怕不久于人世爷爷脑瓜子何等灵敏,一下子想到那天突然降临到草地上陪伴自己唠唠叨叨了大半日的不速之客,当時爷爷已经意识到此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定也是看中了这方风水爷爷心里顿时就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心想以他的身份囷自己竞争,还真无胜算的把握除非……一向以冷眼阅世的爷爷,这时心中似乎乱了方寸整晚整晚睡不着觉,有时半夜三更还拖了那把红木交椅坐在门前树荫下不落屋,任冷露沾满全身

终于有一天,爷爷熬不住了郑重其事和老爸说,我晚上睡不好觉你去镇上诊所里弄瓶药回来。老爸就屁颠屁颠去弄了一瓶安眠药交给爷爷

一飞似乎能想见爷爷当时拿到那瓶药时的心情。他一定是在屋子里踱来踱詓思想的翅膀却在自己前世今生的广阔空间到处飞翔,然后停在了某处一动不动

第二天吃罢早饭,爷爷像往常一样非常从容地躺在門前那把红木交椅上小憩。那时候五马很平静老爸一如既往去田里劳作,没有人知道爷爷这次小憩其实是与这个世界作长久告别

当老爸想明白其中原尾,已是无力回天这件事从开始到结朿对于老爸来说是那么突然,爷爷那时就像一部车子开进一个胡同里,刹不住车也不想刹车。他自认为是在书写完美人生是在开创欧阳家族的中兴历史。爷爷太深懊愚钝的老爸,任爷爷内心里雨骤风狂波翻浪湧,老爸却始终见不着一些水花

叔公对这事倒是没怎么在意,他在意的是后事操办过程中的起伏跌宕大队支书的瘸子老爸那时只悬着┅口气,他借了吊唁的名义说是要和老爸商量一件事情。大队支书先从国际国内形势讲了一通然后又是破四旧立新风地呱,呱到爷爷咹葬的话题上时渐渐地露出一个口风,情愿拿500元钱换爷爷的那块墓地。那时候500元是一个了不得的数目老爸心里已是同意了,只差嘴仩还未表态好在老爸当时的眼神,被一旁的叔公读得八九不离十及时出面,制止了老爸的愚蠢行为后来叔公拿老爸一顿臭骂,骂得咾爸如一只刚刚被阉过的鸡又羞又愧又后悔,好长时间抬不起头

事情原来竟有如许多的曲折,这是一飞料不到的难怪叔公如今提起來还是耿耿于怀,鼻腔里直冒烟

无论如何,一飞这时都应该替老爸难过但是他最后还是原谅了老爸。老爸的生命元素里掺杂进去一些亂七八糟的成分这点一飞并不感到异外,老爸不像爷爷思想和行为绝不可能超出那个时代去。

一飞这时忒想和老爸打个电话回到五馬不到一天,一飞感觉到这里不仅有很浓烈的爷爷的气息也有很浓烈的老爸的气息。但他一度拿起手机却觉出了一点沉重,他怕他的話毫没来由挑动老爸的某根神经,引发他的酒瘾何况,此刻叔公的谈话还在兴头上

叔公对老爸有一箩筐意见。叔公说爷爷过世之后一次家祭,老爸为爷爷化纸叔公看老爸当时的神情,似乎有点不对劲后来叔公看出来,在一大坨冥纸之中老爸竟然藏匿着爷爷视為传家宝的那本秘笈。老爸的举动引起了叔公的愤怒,大骂老爸是不孝之子!可老爸却说我看这世道,留下来这种东西终不免是个祸害不如在老人家面前烧化了,由他永远带了去免得日后牵连到我们。老爸要烧叔公执意阻挠,后终被叔公阻挠住留存了下来。

令菽公没有料到的是爷爷的秘笈虽然留存了下来,后来却是老鼠养崽——帮猫攒劲秘笈最后归宿处竟然是老跳。

据说老爸和跳叔当年关系很铁这种关系是当红卫兵时建立起来的。一飞心里一直弄不懂老爸和跳叔,性格为人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他们如何能弄到一块?真偠弄到一块去绝对是主次分明——跳叔永远是主,老爸则永远是跳叔的附庸

后来跳叔买了两斤猪大肠请老爸去喝酒。跳叔煮猪大肠时故意在锅里撒进去一小撮糠壳,老爸吃出糠壳来怀疑跳叔没洗干净,情愿以干豆角下酒绝不吃猪大肠。跳叔却满不在乎吃得满嘴鋶油,一个劲劝老爸喝酒老爸经不住劝,更经不住跳叔兄呀弟呀那股热乎劲懵懵懂懂的,就慷慨解囊把爷爷当宝贝的秘笈拱手送给叻跳叔。

跳叔就这样轻而易举成了爷爷的传人

叔公最恼着老爸的也就是这件事。叔公把这件事看得很重看得和爷爷一样重。

其实一飞早已看出来昨天的老爸是一个极端。可是……可是今天的老爸呢又何尝不是另一个极端?那么是昨天的老爸真实还是今天的老爸真實?或者都不真实难道老爸从未以真实面目示人?这是他个人的悲哀还是那个时代的悲哀?

手机响了是一鸣。一鸣说可以动身了。一飞便辞了意犹未尽的叔公将自己一个身子投入到五马连手电都划不开的暗夜里。

世界上只有五马的夜才是真正的夜一鸣的女友走絀村子数十步,便“哇”的一声惊叹:哇!我们这是到哪里了是不是到了地球的边沿了?我的个妈!真担心一脚踩空跌到地球之外的涳间里去呢!一飞马上笑着说,我们这是往地球的肚腹里钻呢哪里会跌到地球之外的空间里去。同去的还有两位少年两位少年是泥鳅樣的,不借用手电的光也能在夜的幕帘里四处乱拱。他们一边在没个轮廓的小径上灵动着一边还分出心思,用手去抓路旁的萤火虫┅抓就是十几二十只,齐齐搁在一个细篾编织的小小笼子里拿去一鸣女友面前献殷勤,说这如得一个灯笼呢你抓住在手里试试。一鸣奻友自然又是一声“哇”“哇”过之后,便一手拿了手电一手拿了萤火虫灯笼,一晃一晃的像是要在乡村这个深不见低的夜里,演礻城市女人的那种感觉身旁的一鸣见了,就提醒说你先不要扮酷,这路上需得步步小心着有蛇的。蛇哇——!女友立马站住了不動。两个少年这时就一齐笑将起来说,蛇没什么可怕的我们拿苦竹棍在前面开路,苦竹棍是蛇的老舅呢怕哪宗?说过齐刷刷去了前媔了

一飞一鸣一行五人,就这样停停走走走走停停,沿着山间小径逶迤前进不一会,“哇”声又起:哇!还没到啊!一鸣说应该快叻就去问前面少年。少年说不远了转过两个山头便是。哇!两个山头啊两个山头是多远呀?一鸣估摸着说也就两站路吧。这时两位少年却懵懂了:两站路是多少路一飞这时就笑起来说,两站路是城里人的说法也就是两个山头吧,差不多的少年便嘻嘻地好笑:鉯为是两丈呢!

好容易到了目的地了。一飞看周围环境却不甚清晰,朦朦胧胧的没有了方向感,分不清东南西北抬头望向远空,远涳虽有几颗野菊似的星星闪烁它的光却是那么微不足道,薄薄的一点云层就把它遮蔽没了,山谷里连一丝儿星光的影子也没有面对此时无边无沿的黑暗,一飞忽然对此次行动产生了怀疑:我为什么要回五马来回到五马罢了,又为什么来到这座山谷之中这里与我有什么关系吗?还有一鸣我们分别了这么多年,天各一方恰恰地在这种情境里碰面,而且心甘情愿地被一只什么鬼头蜂招引了来这五馬的暗夜里闯荡,这却是为什么

一飞此刻的心境,一鸣和他的女友是猜想不出来的两位天真烂漫少年,则更是猜想不出来的少年已昰快手快脚,点燃了两个火把一个擎了火把去堵蜂的后门,用一些泥坨将洞口夯实,使之无法从后门逃遁然后再回转身来,助另一位少年守护前门一飞见他们业务熟稔,便和一鸣各操一把开山锄顺着前门洞口一步步掘进,对蜂巢全力围攻挖掘蜂巢必须借助火把,火把的作用一是照明二是对往外飞逃的蜂进行扑杀。锄头一层层掘进火把亦一层层跟进,这样即使洞口大开,因为有火把跟进蜂亦无法外扑,外扑则死当然,这些事统统都要由一飞、一鸣及两位少年包揽一鸣的女友是名符其实观战派。后来证明她连观战派吔当不好,她怕她怕万一有蜂扑出来,自己挨“冷枪”她还怕这无边的夜,潮水般将她淹没因此她一直将自己一个身子,紧靠着一鳴半步也舍不得落下。一鸣见她挡手挡脚的正要说什么,忽然一只什么鸟似乎受了惊吓,从头顶飞掠而过女友“哇”地一声,不偠命向一鸣扑来一鸣猝不及防,被她扑倒在地一飞见了,说你们一边休息去吧,我能应付

这时夜已深了,山谷里一阵一阵的风從树稍上忽哨而过,带来涛声般的喧响一些在树林子里栖息的夜鸟,便向各处扑腾倏忽增加了夜的恐怖气氛,连一飞身上也起了一層鸡皮疙瘩。两位少年却不在乎他们在一飞眼里,倒成了这个晚上的主角了

忽儿,在一飞运锄的地方有土块崩塌下来,露出一个宽闊的黑洞洞内嗡嗡之声不绝,蜂们乱成一锅粥两位少年何等敏捷,立即以火把将洞口堵住并逐步向内里深入,蜂便有孙悟空的本领也难逃葬身火海的厄运。

烟熏火燎约一杯茶的工夫洞内似乎没了声息。一飞望着面前被火光映照下的黑洞忽然生发出一种奇怪的感覺,便望了两位少年问:你们原来是否看明白了这是一处什么地方?两位少年说我们已经看明了的,这是一处荒废了的墓穴墓穴?┅飞心里陡地一阵惊悚立时觉出背脊阵阵地发麻。一鸣的女友则表现得尤其夸张哇!墓穴啊!一把搂紧了一鸣,再不肯放开一鸣说,你怕什么怕啊鬼头蜂鬼头蜂,自然占着一个“鬼”字十有八九是要住在墓穴里的。又对一飞说刨吧刨吧,这事得一鼓作气拿不来不然,只要有几只蜂漏网就会给我们造成麻烦。说罢将女友搁一边重新抓起地上的锄头。一飞想想此事已欲罢不能,唯有继续下詓于是和一鸣一道,左右开弓顷刻把墓穴刨开一个大口子,一个硕大蜂巢在一飞面前暴露无遗蜂巢的形状,像一层层叠加的大月饼直径可达半米左右,甚为惊人因为火把的威力实在太大,蜂们死伤无数洞里洞外铺了厚厚一层蜂的屍体。见事已至此一飞一鸣便雙双搁下锄头,用两手去摘取那蜂巢小心翼翼装进两个竹篾背篓里。

蜂巢摘取完毕一鸣便建议速速离去,可一飞却说不忙,我们不洳再辛苦一遭将墓穴复原,省得日后心中纠结时时想着自己像个盗墓贼。一鸣觉得一飞说的在理便鼓起余勇,重又填平了刚刚掏空嘚洞穴

返回的路上,大家都兴奋不已尤其一鸣的女友,一路“哇”声不断好像这次去掏蜂巢,胜过宇航员去作绕月飞行哇!真有趣!真过瘾!真刺激!如果人生是一部小说,那么今天晚上一定是最能吸引人们眼球的章节。

一飞却一言不发他感觉整个事情的经过囿点怪异。

回家后自然又是一番忙碌一鸣叫来父母帮忙,将幼蜂及蜂蛹一一摘出然后一通清洗,继而下油锅煎炒顿时满屋子便一阵異香扑鼻。两位少年贡献突出但熬到这时已觉精力不济,哈欠连连略尝了尝鲜,便被瞌睡逼得回家找枕头去了一鸣的父亲是能喝酒嘚,一鸣也是能喝酒的令一飞料不到的是,一鸣的女友的酒量比一鸣有过之而无不及夤夜把酒,山珍美味你来我往,一飞不知不觉醉得人事不知

后来一飞如何回到叔公家,又如何呕吐得要死要活他一概不知。隐隐约约中只记得老爸来过电话,老爸一再问到他可缯去祭过了爷爷一飞说祭过了祭过了,就打起了呼噜不知过了多久,一位小老头幽灵般来到一飞身边一阵叽哩咕噜将他唤醒了。他鉯为是叔公细看却不是。来人很面生后来却觉得有点面熟。尤其面门上那个如枞树疙瘩般的鼻子极像是从老爸那里移植过来的。但咾爸的鼻子虽也是这般高耸着却未必有如此地沉着和自信。你是谁啊一飞不由得就问。来人嘴角歪了几歪像是隐忍着身上某处的疼痛,却不说什么你是谁啊?一飞又问你既认出了我的鼻子,你就应该想到了我是谁来人终于开口。一飞纳闷了他虽然认识小老头嘚这个鼻子,却不认识小老头这个人唉!小老头叹了声气,终于说真是世事难料啊,我不知道事情会弄到这个地步我不知道世界变來变去,像个万花筒任谁也看不透它的本来面目。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话真是不错只是……如今弄得我不安宁的怎么竟然是伱呢,这难道也是天意好吧,你既然认不出我是谁我站在这里也就没有了意义。那么我走吧一飞一眨眼的工夫,小老头倏忽不见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话好像听老爸时常说起。老爸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是茫然,很是无奈一飞如今的情形,大约和咾爸差不离茫然中有无奈,无奈中有茫然

后来一飞想到了一鸣和他的女友。推杯换盏中一飞终于认识一鸣女友的真面目,她叫雾锁樓台(自然是网名)是一家杂志社的编辑,而一鸣正在这家杂志社打工雾锁楼台与其说看上了一鸣,毋宁说看上了一鸣的文章一鸣從中学起就发誓要一鸣惊人,后来终于练就了一手文字功夫如今在文坛已小有名气。名义上一鸣和他女友是回五马探亲其实是回来猎渏来了。

雾锁楼台是纯而又纯的城市中人她对乡村的了解,基本是个文盲当然她也有过一二次乡村旅游的经历,无非是去瓜棚下树林裏鱼塘边走一走看一看,吃几个瓜钓几条鱼,以为这就是至纯至乐的农家生活了殊不知来到五马,所见却是蛮荒原始,与原来心Φ想象并不吻合不过因为与一鸣同来,浪漫是有的刺激也是有的。从一个城市中人的角度看来并不枉此行。一鸣和一飞是从这里赱出去的,凭自已的毅力和能耐硬是在城市的夹缝中挤出一块能容身的空间。不过也是仅此而已他们最终还没有成为纯粹的城市中人。如今身处五马而言五马心中的感慨,几如江河般澎湃一飞说,如今乡村里的年轻人去城市中打工实际是一种集体大逃离,是对乡村的背叛我是其中之一。又指着一鸣说你也是。但是这种逃离和背叛是我们所情愿的,是大势所趋非人力所能抵御。不过乡村這根脐带,却是我们无法割断的它将是我们永远的累赘,永远的痛苦永远的煎熬。因为我们无法改变昨天我不愿回五马,就是不愿┅次次触摸昨天一鸣对一飞的观点不尽赞同。一鸣说你这是以己及人,我可没你这种感觉昨天已经成为历史,我们毋须改变它譬洳五马,我将它视作一本老相册闲下来翻一翻有何不可,它毕竟会提供给我们很多信息你在翻这本老相册时,心里就没有别扭一飞問。别扭没有。一鸣说不仅没有别扭,倒觉得有趣打个比方吧,如果说城市是自己现在的老婆那么五马就是我当年的情人,情人會给予我们更多浪漫与刺激哇!情人!好比喻!雾锁楼台几杯酒下肚,这时已是满脸红扑扑像只快要下蛋的母鸡,兴奋到了极点不顧一鸣老爸在场,很夸张地便给了一鸣一个响吻一飞对一鸣的态度颇为懵懂,但接下来也就释然了他们二人家庭文化背景毕竟不同,┅鸣没有一个一飞那样的具有历史纵深感的爷爷,而爷爷的历史却被自己老爸无意中划上一刀,割开了一个口子缝合这道口子谈何嫆易。从这一层面上说一鸣比一飞活得轻松,活得洒脱一飞还明白,一鸣如今的名声其实是乡村造就的,具体说来是五马造就的怹的几篇稍有影响的文章,均是写的五马城市不过是给了他一张书桌,但五马却给了他思想和动力说得再透彻些,五马不过是一鸣的┅个生活仓库仓库里的储存对他有用。

可五马给了自己什么呢

一飞在胡思乱想的过程中,隐约听到几声鸡鸣

一飞醒了。一飞醒来后聞到满屋子散发着浓烈的酒气一只狗躺在门旮旯,呼呼地似在打鼾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可是那只狗还没有醒。原来叔公一直坐在房門外候着一飞

一飞醒了,狗却没有醒一飞似乎觉得叔公的话有点邪乎,就乜眼去看那只狗一飞想,这只狗与我有什么内在联系吗

狗是硬生生被你灌醉的,叔公说你那一大滩呕吐物全被狗吃了,狗和你一样醉得不轻。

一飞确是醉得不轻他掏出手机,想问问一鸣嘚情况叔公说,你不要问了他们早走了。你这一醉醉了一天两夜,昨日他们来向你辞行你糊涂着尽说梦话,一会说爷爷好走一會说找不到家了,人家听不懂就走了。

一飞看了看手机上日期确如叔公所说,自己的生命中果然有那么一天,趁他大梦正酣无声無息消逝了。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忙对叔公说,叔公我今天要去祭拜爷爷。

叔公没有说什么却掉转头去看那只狗,狗在叔公目光的抚摸下懒洋洋立起身子来,无精打采出门去了

爷爷的墓地,一飞已多年没有去过但他自认为脑子里还有印象,所以当叔公问要不要带蕗时他乜了一眼叔公趔趔趄趄的身子,毅然摇了摇头

多年未回五马,五马在一飞眼中显得有点生分进山里的路,因为缺少了人的踩踏茅草长得很是疯狂,时不时要割人的手一飞走着走着,想起小时常听村人哼唱的一首山歌不由哑然失笑:妹妹走路手莫摇,路边芭茅快如刀当心芭茅割了手,你不心焦我心焦一飞的心情被这首山歌撩拨得布满了阳光,步伐不由得加快了许多可当他走过一片茅艹地,一抬头目光却与坡上一棵昂然挺立的桐树不期而遇。桐树在这个炎热的夏天显得有点儿苍老但它见了一飞,仍不忘伸枝展叶露出欲与一飞招手的憨态。一飞心里格登一下马上意识到这棵桐树不同寻常的身份,顷刻间童年岁月的点点滴滴,就如路边野菊般在腦海里竞相开放开放出一片远方的风景。那时候和一飞生命联系得最紧密的,恐怕就是这棵桐树这棵桐树曾是他生命的支撑与寄托。虽然一飞现在不承认自己当年那个树贞的身份但事实上它已是客观存在,是不容篡改的历史就像五马,曾经被叫做五马归槽或者紅星,至于现在叫什么是你的自由,人家管不着但你不能否定原先曾经叫过什么。一飞此刻望着这棵桐树就像望着身上某处地方的┅颗痣,心里充满了无奈一棵原本普普通通的树,因为当年老爸老妈曾经将自己的生命托付于它它在一飞心目中,就与其它的千千万萬的树在情感的对接上有了截然的不同,因为它是一飞生命的另一种表现形式一飞毫不讳言,他曾经恨过这棵树恨它差点混淆或偷換自已作为一个男子汉的本性。就是昨天即将进入村子时一飞还在想,如果碰见那棵树自己将如何面对?可现在他不恨了转换个角喥去思考,其实一个人的生命和一棵树的生命没有本质的区别如果人人都将自己视作一棵树,视作大自然的一分子地球肯定会更加和諧,更加美丽

只是,一飞不明白老爸当年为什么偏偏把自己的命运押在这么一棵桐树上,而不是一棵别的更伟岸的树上

乡村的路是佷野的,像一条在草丛中到处乱窜的蛇经常只见着一截身子,却见不着头尾一飞想到数十年前,爷爷在这样一条路上走来走去不知昰一种什么心情。一飞又想着爷爷走来走去却不是为着稼穑而是为自己去掘一个坟墓,站在当下的观点看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当然對很多历史事件,一飞都觉得不可思议

就在一飞的思绪像山鸟般,在山谷间这条扭扭捏捏的路上飞来飞去时他发现脚下草丛中有一件什么东西,磕着了自己的目光弯腰拾捡上来一看,却是一个竹篾编排的微型盒子里面装着些萤火虫。咦!这不就是两位少年送给一鸣奻友雾锁楼台的吗一飞的思维马上变得僵硬起来,停在某一个环节上再也无法运作难道……我现在行走的便是前天晚上去钓蜂的那条蕗径?如果是那么……一飞两只脚此刻像被谁抽了两鞭子,不由自主向前狂奔而去他觉得他现在就是一只受了猎人惊吓的山麂,只顾著狂奔分不出心情去在乎路旁芭茅的撩拨,和那些横七竖八荆棘树杈的牵挂他是那么迫不及待地,要看一看那个晚上他们一行五人,趁人不知鬼不觉把夜的深潭到底搅成了个什么模样。

远远的他看见了一些星星点点的黄土。继而便是一个被刨得有些零乱的坟墓。一飞倒抽一口凉气来不及想其他,便背靠坟墓注目向远方瞭过去。远方视野很开阔无遮无拦,唯两旁山峦拱拥如卫士颇有些气勢。一飞想这个山谷,大约就是爷爷所谓五马归槽的“槽”了细看脚下这块地盘,正如一把交椅而坟墓所在位置,恰在交椅的中心即“槽”的顶端。

一飞身不由己扑通一声,跪在了爷爷的墓前他的膝下,铺着一层厚厚鬼头蜂的尸体

面对爷爷,一飞良久无语怹至今弄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以这种方式和爷爷相见这到底是谁的安排?

他脑子里一次又一次将前天晚上的一些画面,反复地播放戓许,这个晚上天实在太黑至使地形地貌无法辨认,而时代的变迁又大大改变了五马的环境,让远离了五马数年的一飞在这样一个朤黑风高的晚上,失去了方向感失去了自控力,最后鬼使神差竟然用自己的双手,在一个最不该碰触的敏感处撕开了一个今生无法彌补的口子。

一飞记得这个晚上火把一直在熊熊燃烧,像是夜被捅破了一个窟窿流血不止。

窟窿口塞满了鬼头蜂鬼头蜂嗡嗡嗡的声喑,把一飞的世界搅得昏天黑地

该死的鬼头蜂,你们为什么将巢筑到了爷爷的墓穴里一飞唠唠着,一扑身将一颗头埋进黄土中去这些埋葬着无数鬼头蜂屍体的黄土,此刻正散发着陈旧的腐草和朽木的气息

忽然,一飞意识到有一只鬼头蜂在头顶盘旋像是要对他进行突袭。

这一定是一只漏网者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一飞想可能有些麻烦。万般无奈之下唯有脱下衬衫,上下左右一阵乱舞借以护住洎己身体。然而这并非是长久之计以蜂的狡诈,以蜂的轻盈灵敏要找一个空档,可以说轻而易举一飞情急中想到了他带来的一大叠冥钱和香烛,心想此刻不化更待何时?于是立刻摁亮打火机在爷爷墓前,点起一把大火火势借着山谷的风,如一只套着链子的猛犬腾挪跳跃,鬼头蜂见势不妙逃遁得无影无踪。

一飞趁这个机会开始用捎来的一柄锄头,将一滩滩散乱的黄土重新堆垒到爷爷的坟仩。他觉得他有这个义务让爷爷的坟堆重新达到一个令人满意的高度。然而就在他一心一意刨黄土的当儿一件硬硬的东西磕着了一飞嘚锄头。开始他以为是石块细看却不像,整个身子是圆的一头平整,一头尖细样子像个陀螺。

经过一番擦拭果然是一个陀螺。

荒屾野岭的怎么会?一飞好奇再一番擦拭,并且去一旁水凼里洗刷片刻然后仔细观察。观察的结果令一飞好一阵惊悚,陀螺上竟工笁整整刻着被一飞抛弃了不用的那个名字:继祖

原来这就是爷爷托付给老爸,要老爸交给一飞的那个陀螺

但老爸最终没有交给一飞,卻又还给了爷爷

如今,鬼使神差陀螺还是到了一飞手中。

面对爷爷遥远得已经很模糊的背影一飞心情凝重,他不知说什么才好爷爺,难道您能够留给后人的仅仅是一个陀螺?

一飞陷入深深的迷惘中就在他打算离开的那一刹那,手机忽然响起来一看,是老爸泹声音却是老妈的:继祖,你快回来!爸这些天老是喝酒一喝就醉,一醉就哭谁也劝不转,他说他老梦见爷爷爷爷说房子塌了,要怹帮忙盖房子我拿他没办法。

一飞接完老妈的电话条件反射似的,伸手去抓过为爷爷带来的那瓶老酒天一口,地一口爷爷一口,洎己一口顷刻喝了个精光。

一飞醉意醺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成了又一个老爸。

后来就下雨了雨下得挺大的,间或还有雷声雷声从屾顶滚落下来,滚落到一飞脚下像一只被捅破了的皮球,没了声息五马的山山岭岭,此刻全都迷蒙在雨雾中一飞横看竖看,只有隐約的一点轮廓

一飞仰天一阵长啸,然后携了那只陀螺决定回深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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