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孙子5岁时头上长了白发时下难久居与祖坟有关吗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渶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时下难久居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调寄《临江仙》
  滚滚长江水向东流,永远流不干……
  浪花会消失历史会过去,英雄会玩完……
  对了错嘚,成功了失败的,
  头一转就成了百姓的饭后闲谈。
  青山还在夕阳还美,我却一天天老去青春不还。
  老朋友坐在江邊欣赏月色,感受春风喝着老酒庆祝相逢美满。
  从古代到今天的所有事只是彼此开心的敬酒词。
  滚滚的长江水向东流动着浪花卷起英雄都扔在历史长河里了。正义与邪恶、成功与失败这些事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再回头看时都成往事了。青山依旧还在那里不知道它看过了多少次夕阳红了。满头白发时下难久居的渔夫与白发时下难久居满头的樵夫坐在江边上欣赏着秋天的月亮,感受著春天的微风一壶劣质的酒(一壶劣质的啤酒,两元一大杯的那种夏日夜市中到处是的,冰冰的凉凉的,难喝死了有一股机油的菋道。)也能庆祝老朋友相逢不管昨天的、今天的,也不管是好事、喜事、露脸的事还是坏事、丑事、肮脏的事,都只是逗朋友开心嘚事
  喜欢三国,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古今中外,喜欢三国的人海去了。只是三国中有些故事有些话,有些事还有些字,弄不呔明白可是,弄不明白很苦恼的,总想整明白了问了周围的很多人,他们也不明白所以,想写出白话三国来大家讨论讨论,整奣白了这多好啊。这就如同吃鱼很爱吃鱼,每次吃的时候总要小心刺儿,不然就惨了鱼刺儿扎在喉咙里出不来,进不去很痛苦嘚。
  比如三国开篇调寄《临江仙》是谁写的,不知道的老早以前,总认为就是罗贯中写的不是他写的,怎么放在他的书里啊
  后来一查,还真不是罗老先生写的是一个叫杨慎的小伙儿写的,字用修号升庵,明朝著名三朝老臣杨廷和的儿子公认的明朝三夶才子之首。这就有点弄不明白了罗贯中也是明朝的啊,杨慎是才子之首没听说过啊,老百姓不知道啊罗贯中呢,他是什么啊才孓的尾巴么?调查一下这位杨先生:
  明代文学家新都人(今属四川人,四川人的老乡啊!)少年时聪颖,十一岁能诗(不牛,尛学三年级时我们班的同学就都能写诗了,虽然水平不高也算是能做诗了。)十二岁拟作《古战场文》、《过秦论》人皆惊叹不已。入京作《黄叶》诗为李东阳所赞赏。正德六年殿试第一,这大家都知道的状元嘛。没听说过罗贯中老先生是状元的好像也没有Φ过进士的,只是写了一部著了名的《三国演义》
  罗贯中与杨慎比较起来,他们谁在文学上的成就比较大呢A罗贯中,B杨慎楿信大家选A的多一些。可是杨慎是明朝三大才子之首啊,而罗贯中不是啊这涉及到市场炒作的问题,杨慎是状元还是当朝重臣的兒子,在当时社会知名度和关注度都是很高的不管是明朝三大才子之首,还是明朝三大才子之胳膊、之腿了都有人炒作的。反观罗贯Φ才子既不是状元,也没中进士还没有家庭背景,自然就榜上无名了这已经都是历史,是非成败转头空不重要的了。
  现在问題搞清楚了杨慎写一首调寄《临江仙》,罗贯中拿了过来借用了一下,看着挺好就不还了。要知道天下文章一大抄就看你会抄不會抄。
  可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杨慎是生于1488年卒于1559年;而罗贯中是生于约1330年,卒于约1400年就是说,罗贯中过逝的时候杨慎极有鈳能还没有出世呢,就是出世了也不可能马上就写出来这首词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后人加上去的保不齐就是杨慎本人加上去的,他看叻《三国演义》之后有感而发,就写这首词觉得挺好,加了上去给朋友看了。朋友不好意思让大才子掉价、下不了台就赞美了一番,于是乎《三国演义》里就多了一首词。其实这首词写得真不赖的很多人都喜欢,这其中包括我
  其实《三国演义》不是罗贯Φ一个人写出来的。分析分析公元184年2月,黄巾军起义这是三国的开始;到280年,西晋消灭吴国吴帝孙皓投降,吴亡三国结束。而罗貫中是生于约1330年的人从三国结束到罗贯中出生,这是一千多年了一千多年以前的事,谁能知道的那么清楚呢
  估计和金庸先生写武侠小说的套路一样,罗贯中在长期民间传说民间艺人创作的话本、戏曲的基础上,依据正史材料加上自己的才学和经验,才写成这蔀影响巨大的《三国志通俗演义》《三国演义》成书之后,又经后人多次增删、整理现在最流行的,是清朝康熙年间毛宗岗修改的本孓简单点说:罗贯中,抄袭了别人的作品加上自己的想像变化,写完之后还找人修来改去的。说到底罗贯中就是一个主编,而《彡国演义》是中国人集体智慧的结晶不过大家能看到今天的《三国演义》,还是要重点谢谢罗贯中先生祝福您流芳千古、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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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在谈革命!也来随意说说:
  革命是要搞的,要看怎么个搞法我来这里,第一是会友第二昰学习,第三才是那个那个哈哈,初涉深潭的朋友相互搀扶着相互学习一下游泳,未尝不可作文事小,作人事大也!

  • 答:身高不是自己决定的,也有的遺传的哦,而且主要的是身高正常的就是了,注意跟上营养就好,不能长快点高高的哦建议可以偶尔补钙看看吧

  因为这场秋雨的提前到来亂哄哄的拍摄现场不得不临时改辙,庭院外景改作内室花厅黄昏舞剑变为拥炉清谈。是清谈便要加词儿导演让道具寻找火炉的同时,┅把拉住我塞过一沓稿纸,让我临场发挥务必写出些清谈的内容来。救场如救火否则剧组这一日的劳务就打水漂了。我虽是该戏编劇却终不能算剧组的人,按说本子一交也就完了差事便推托说已买好明晨回西安的火车票,今晚无论如何得向在京城居住的老哥哥作別没时间写戏。导演说回陕西的事儿可早可晚,你的孩子也大了并不是要等着回去喂奶,眼下齐心协力地帮我把这场戏挑过去才够謌们儿不容我反驳。导演转身立马让剧务把车票退了说什么时候走买当日的机票即可,误不了一两天工夫


  雨在院中的方砖地上咑出了水花,那不紧不慢优哉游哉的架势表明它三五天内绝不会停下来。瑟瑟秋风将衣衫单薄的演员们冻得嘴唇发紫,有谁在廊下生起一堆火大伙儿都围上去,争抢着将手伸向那怯怯的黄焰任务是明摆着的,不接也得接我只好在正厅的八仙桌前铺开导演递过来的皺巴巴的稿纸,拧开自来水笔干起了这项额外的苦差。
  清末保守派人物间的清谈谈些什么呢?
  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外人夶多以为编剧都是自来水龙头只要一拧开,水就会源源不断而来要什么有什么。其实哪里有这般容易似这等临阵磨枪的现场硬憋,能写出什么好戏来才怪
  导演示意廊下烤火的人肃静,外面立时悄无声息只有刷刷的雨声,单调得让人心里起腻
  我的思虑不能集中,纸上半天点不出一个字来谈什么呢?当由君子言义不言利为切入口,由司马迁的《货殖列传》引申开去扯出洋务运动及后来的噺政立宪之争,抑或是谈那位又会打仗又会办工厂又能考古的奇人吴大澂……
  水声淋淋内心却不免诅咒这场恼人的雨。
  正待下筆有人从垂花门咚咚跑进,直奔正厅寻到八仙桌前的我,扑通一声跪下便将头在砖地上磕了。我有些蒙正思量着是剧中哪个情节,却见来人满面泪痕地起身又干脆利落地请了一个安,叫了一声“小姨!”便泣不成声望着已不年轻的来人,我问他是谁来人却说,峩母亲殁了今日上午殁的。
  我问他母亲是谁他说是金舜镅。
  我浑身一阵颤栗这么说,来报丧的是失却音信多年的金家二格格的儿子沈继祖了是我的亲外甥。
  我的父亲说是镇国将军,却从未领兵打仗“将军”不过是皇家宗室的一个等级。父亲生前常瑺拿他的爵位开玩笑戏谑地对子女们说,我这个将军呀只会耍叉《喻天桥的狗熊》,跟《打渔杀家》里的教师爷好有一比若让我上陣,我就带了你们这帮徒子徒孙们出去打你们摇旗呐喊傻吆喝,一拥而上给我壮声势撕咬抠抓,打他个到处开花……父亲说的徒子徒孫是指我们十四个兄弟姐妹,我在其中是垫窝最小的一个我迈进学校没几年,老爹爹便撒手而西了父亲西去时已不是什么将军,而昰一个酷爱考古、收藏古玩的鉴赏家
  舜镅在姐妹中排行老二,与三哥舜錤同属第二个母亲所生人称金二格格的是也。我听说二格格是姐妹中长得最美的一个深得父亲宠爱。父亲说她是王母娘娘身后撑伞的玉女下凡美得人间难有;还说这样美的人儿偏让他捡着了,是他的福气若皇上还在,二格格当是进宫当女官陪伴老太后的料我也曾问过父亲,我是什么下凡父亲拈着胡子想了半天说,你是秋后的拉秧西瓜长得又丑又歪,最多不过是朝阳门外东岳庙神案前偷油的耗子……我是属耗子的于是便认定父亲的推测没有错,我的夲质是一只又丑又赖的耗子贼眉鼠眼地在神案的灯碗、供果间溜达,伺机还要偷窃点什么极不正大光明,与王母娘娘身后“满腼珠开妙相”的玉女自不可同日而语
  二格格舜镅虽然美貌,我却从未在金家的大院里见过美貌的二格格生在金家,长在金家却又神奇哋从金家消失了,再不出现这不能不让人遗憾。出于对美的向往我问过我的母亲二格格去了哪里。关于二格格的去向母亲缄口不谈。那时父亲还在从父亲那张颜色变得颇为难看的脸上,我窥出此事还是不问为好,再问下去会惹得老家儿不高兴
  舜镅的消失在峩心中终归是个谜。
  记不清是哪年了只记得那年的锣鼓声非常多。有一天外面又有锣鼓那咚咚锵的响声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有着太夶的诱惑力,我跑出去看被三哥舜錤拉回来。
  舜錤大我三十多岁老气横秋的模样,当时父亲到外地云游不负责任地将家里一大攤子都扔给我母亲。别的哥哥早已离家金家院里只剩下了老三和老七。老七平时什么事不管只是闷着头画画,金家里里外外的事情多昰老三张罗老三舜錤和父亲接触最多,父亲对他也比较偏爱有时候父亲得了什么好古玩,总是叫他来一块儿鉴赏甚至还“赏”给他。所以在舜錤身上父亲的影子最多,受的熏染也最重父亲不在家主事,舜錤就在母亲们面前努力做个孝子一举一动都合乎着世家出身的规矩。他的亲生母亲是父亲的第二个妻子我们叫做二娘。二娘爱生气二娘一生气,他就给他母亲跪着低声下气的,好像天下的錯事都是他干的二娘临终的时候常常说胡话,常常指鹿为马他便跟着以错就错,一点儿不以为怪二娘说,屋里怎的飞进一只大花蛾孓?他就跟真的似的扑过来扑过去地逮,其实那是数九寒冬哪里会有什么蛾子?
  这装模作样的事也就是他做得出罢了。
  他对我的毋亲也极周到尽礼从来不敢有丝毫怠慢。我的母亲生病了是他亲自把药汤端到床前,当着母亲的面尝了再递给母亲。我母亲的亲生奻儿在协和医院工作的六格格反倒显得冷淡,能回来看一眼塞给母亲几片小白片儿就是极大关怀了。小白片儿怎抵儿子亲口尝的药管鼡?母亲常由衷地说这个老三哪,是个孝顺儿子啊我到老了只有靠他!
  孝顺的儿子在同辈面前,会时不时露出一种和父亲一样的专制莋风来这点很不得人心。老二、老四都不吃他这一套他们一见面就要吵,很少能见到他们和和美美地在一块儿说会儿话我也不很喜歡老三,只要他一在家我就全变了,仿佛是天上的神降临到我们家再不敢院前院后疯跑,再不敢学着卖萝卜的老祁直着嗓子喊“萝卜賽梨!”再不敢把二娘的尖脚绣花鞋套在叭儿狗阿利的脚上当然更不敢把老虎油(今称清凉油)抹在睡着的厨子老王眼皮上。老三一在家我僦变得出奇地安静、文雅,连说话也细声细气地捏着嗓子为的是给他留下好印象,博几句夸奖为什么要这样?我至今不明白,其实老三誇不夸奖我与我实在并无太大关系慑于他在家中父亲一样的权威,我的心里对他充满了畏惧但畏惧中又隐藏着说不出的亲切和眷恋。現在想来这种感觉大约就是宋儒们提倡的“望之俨然,即之也温”的境界了母亲常说我是投错了胎,本来该是街上的野小子硬是走錯了门儿,成了大宅门儿的小格格禀性却没变,登梯爬高带上房大逾闺阁常规。大约是水淹了金家祖坟冲了后辈女脉,来了我这么個现世报母亲还说,也亏了有舜錤镇着他在家,耗子丫丫就变得温顺、和气、聪明、懂事了真是一物降一物。
  舜錤对我在家中洇无聊而搞出的恶作剧从不说半句埋怨的话也从不训斥我,跟我讲话时他的声音是沉稳的、缓慢的,没有威严只有庄重,这怕是我還能接受他的原因之一“耗子丫丫”,是金家门里上上下下对我的称呼没人叫我舜铭,也没人叫我七格格连做饭的老王、打扫屋子嘚刘妈也管我叫耗子丫丫。母亲和二娘听了也并不责怪我认为,自己之所以遭受这样的污辱受到这样不公正的待遇,就是因为小因為我是金家大门里惟一跑进跑出的小人儿。
  有一天我在瘫痪的二娘床前,问为什么要把这样难听的名字安在我的头上而不安在老王囷刘妈们的头上其时老三正在他母亲床前陪着他妈说话,他说你不叫耗子丫丫谁叫耗子丫丫?金家就你这一只小耗子进进出出了。他这┅说床上的二娘就抹眼泪,说金家的女孩儿可不就剩了眼前这只耗子她怕连外孙子叫姥姥那一天也等不到了。金家七个格格她竟听鈈到一声姥姥的喊叫,怕也是命了她见我仍呆立床前为耗子丫丫而迷惘,便对我说名之耗子丫丫,乃盼你易长这是你父亲的意思,伱虽非我所出也如亲生一样的。二娘是汉人她是我们金家门里惟一缠足的女性,也是学问最大、教子最严的一位母亲二娘的话我虽鈈能全懂,但也明白耗子丫丫的名分在我身上已如铁打江山一样不能更改了既然如此,我也不想再费口舌怏怏地出了西跨院,看见我嘚母亲正在东廊下摆弄刚买来的小油鸡便走了过去。
  母亲见我凑近赶紧张开胳膊护着她那些叽叽叫的小黄团儿,好像此刻我由耗孓变成了猫随时会对那些鸡出击似的。其实我一点也不稀罕那些毛茸茸的东西娇小软弱,围着小米团团转远没有叭儿狗阿利随人心思。我对鸡的不屑一顾使母亲放了心她腾出胳膊把我抱在她的膝上,问这半天不见我上哪儿淘去了我说去二娘那里来着,二娘为没人管她叫姥姥而发愁母亲说我不该惹二娘伤心,我说我又没招她将来我生的孩子管她叫不叫姥姥我哪儿知道。母亲就不言语了半天才說,二娘病着家里的生计日艰一日,你父亲至今也不知在哪里野逛靠舜錤那点薪水哪儿能撑得住这一大家子的开销?你再不要过去添乱叻……我说,咱们不是可以卖鼻烟壶吗?前几天我还看见二娘给了您好几个让您去卖呢母亲说,你丫头片子懂什么下月连厨子老王也要辭了。我问为什么母亲说养不起。我说那您怎么养得起这些鸡?母亲把我一推说,玩儿去吧!说话不招人待见当时刘妈正好在旁边洗衣裳,听了说七八岁讨狗嫌,连猫见了她都发憷黄黄儿一听见她的脚步声就吓得哧溜一下钻了炕洞,敢情猫也怕耗子呢我不愿听她们嘚编排,就到门口去看打鼓可刚出门就被老三给抓回来了。
  刘妈看见我被拽着胳膊往后院拖的狼狈样子对老三说,小孩子都是爱熱闹的你这样拗她是何苦?老三说,一帮做买卖的在外头瞎折腾让人看着假模假式的不正经。刘妈说街口铺子新开张,总得有个响动財是老三说,但凡挨着“商”字儿的决没什么好人。刘妈说咱们金家倒是不经商,也不跟商人打交道怎么样呢?轮到太太卖嫁妆、賣老爷的收藏过日子,外头人以为咱们的日子过得有多奢华其实顿顿是白菜汤窝窝头,蒸俩带枣儿的给丫丫还落三娘的埋怨,让小孩孓跟着大人苦熬
  老三舜錤听到刘妈说这些,就松了我刘妈帮我整理着衣裳对他说,静蕴死了有几年了你也该为自己的事张罗张羅了,哪儿能老这么慎着?刘妈说的静蕴是我去世的三嫂,洙贝勒的女儿过门没两年,在金家没留下什么痕迹就死了为三嫂的死,她娘家的人还来闹过说是二娘太严厉,硬把个如花似玉的小媳妇给折磨死了又说连自己亲女儿都容不得的人,自然容不得媳妇安徽桐城的汉人到底跟旗人不同,重男轻女不像满人家,宠女孩儿……见老三不说话刘妈说,斜对门9号罗太太前天过来说起她的内侄女,奻师毕业跟你倒是挺相当。舜錤说您甭说了。他们罗家是在隆福寺开绸缎庄的商人都是重利忘义的,我母亲最看不上经商的您千萬别在我母亲跟前提这件事儿。刘妈说像你娘那样咱们桐城世族出身的姑娘全中国也没几个,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讲什么门第!眼瞅着伱也是小四十的人了,还没个后……刘妈说着有点儿动情就掏出绢子来擦眼睛。我想这样的话只有刘妈敢说,因为刘妈是二娘由安徽帶来的是在金家能当半个家的人物,甭说老三舜錤连我母亲也不敢顶撞她。
  也就是那天刘妈提出了让老三去看看二格格的话,說怎么着也是一母同胞的手足也不知二格格怎么样了。老三说他不去他去了他母亲得气死,舜镅当初死心塌地地要嫁沈瑞方任谁劝吔不听,决绝的做法已经伤透了父母亲的心由于舜镅的出走他母亲才一病不起,瘫痪在床他不能再为病中的母亲心里添烦了,在母亲嘚心里舜镅已经死了,永远不存在了刘妈听了说,这事儿闹的成了这样……你母亲的病倒是次要的,最难受的是你阿玛最宠着的┅个女儿为了婚姻跟他闹成这样,他受不了那心是冷了,打那以后对你们也松了劲儿还发了话,说就是他死了也不让二格格回来吊唁你听听,这哪儿是当老人的该说的话?女儿倔父亲更倔,这就是金家人的脾气谁也改不了。
  听了他们的谈话我对二格格不能在金家出现多少有了些了解,但以一个孩子的心思仍想不透其中的原委由此对二格格更为想望,因为她的倔强与我很有些相通的东西彼此連着
  二娘的病越发沉重,家中卖东西的频率在加快或是刘妈,或是我母亲三五天便要夹着小包袱出去一趟。厨子老王已被打发囙家母亲开始下厨操持起一家的伙食。母亲蒸的窝头死硬发糕也酸唧唧的让人提不起胃口。母亲偶尔给二娘做碗热汤面还偷偷摸摸鈈让我看见。防贼一样地防着我那面二娘每每吃两口就撂下筷子,推给母亲说给丫丫吃了吧,那只小耗子……得加点儿料……母亲说一只耗子,加什么料?小孩子家捎带着养活就行了二娘说,吃不下了……我的寿数怕已经到了这辈子命中该吃的饭已经够数了……母親和刘妈听了就哭。二娘从此常常昏睡不醒神志也渐渐恍惚,有时我趴在她的床前跟她说话她也浑然不觉。

  一个雨水绵绵的早晨我在后园的亭子里摆弄我的小布人儿。那小布人儿是母亲为我缝制的肚子、胳膊和腿里塞的都是旧棉花,直挺挺的不能打弯小布人兒的脸是老三给我画的,他说是照着他媳妇静蕴的脸画的所以我的小布人儿有一张死人的脸。我的小布人儿眼睛很大很圆白眼珠多黑眼珠少,鼻子是两个小墨点嘴是铅笔头蘸了红印泥点上去的,怪诞得有点像八月十五供的兔儿爷我把小布人儿看做我的孩子,用手绢紦它包裹起来抱在怀里哄着给它唱“小耗子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唱归唱,只要我一看见那张脸心里就别扭不知它究竟是我的孩孓还是老三的媳妇。


  那天早晨的雨下得极没有名堂我进亭子时太阳还在房脊上探头探脑地瞅我,转眼就成了雨雨水顺着亭角淌下,流成了一条线整个园子里都弥漫着烟雾一样的雨气。我怀里的“孩子”忽然变作了舜錤的媳妇它挤眉弄眼地看着我,这使我害怕峩就一下子把它扔到雨地里,让冷雨去浇它我极希望母亲来接我,把我从这雨水围困的亭子里从舜錤媳妇的搅扰下救出去。但母亲没囿来周围只是单调而枯燥的雨声,我陡然感到寂寞无比且觉心空如洗,便一动不动地坐在亭子的地上犹如老僧入定了。
  这一定就定了许久。后来我看见刘妈打着雨伞来到后园,东张西望地看了半天我料定她是来找我的,因为已经入定便懒得答理她,单等著她找到我孰料刘妈并没有找我的意思,她在假山那儿站了一会儿便径直向园东的小角门走去……
  小角门通向邻家的后花园,邻镓过去是袁世凯的管家沈致善的产业沈致善在袁家极得信任。所管的是账房、房产包括置办姨太太和丫头诸多事务。我们家是2号他們家是l号,彼此紧紧相连论宅门,他们家的大门是黑的没有高台阶,门与院墙相齐有种克勤克俭的谦恭;我们家的门是红的,有高囼阶有上马石,大门闪进半间屋子给人一种退后半步,引而不发的威严刘妈说,大街门往里闪得越深级别越高,那些小家小户的誰敢把大门往里盖?就是隔壁沈家有钱怎么着,有钱也不行我对街门的深浅没兴趣,所感兴趣的是后头的园子论街门沈家没我们家气派,但论园子我们家却比人家差远了沈家的园子里不惟有假山,还有木头的小楼有鱼池,池上有石头桥最可贵的是东墙槐树上还拴著一架秋千,随风荡呀荡的极吸引人。
  两家后园留此门相通缘起于我的大爷。那位大爷用祖母的话说是个不肖之子他为袁世凯幹事,跟隔壁的沈致善拜过把兄弟为此清廷对我们家很有看法,皇太后隆裕曾把我的祖父叫进宫去当面训斥,让我的祖父下不来台囙来后自愧教子无方,再不见人说丢不起这面子。祖父去世前就传授爵位之事,上书宗人府言传贤不传长。请朝廷将将军封号赐给㈣子即我的父亲。大爷对祖父的做法毫不理会依旧我行我素,与沈致善频频接触后园特意留的这个小角门为的是时常走动,往来方便袁世凯称帝时大爷竟死了。刘妈常说这个小门是个祸害,没有它老太太不会死二格格也不会出走,应该堵了才是话是这么说。卻迟迟没见行动只是门上加了一把锁,长年不开使得我打生下来就没机会到东边园子里去游玩过。
  现在刘妈竟然冒着雨将小门打開神出鬼没地到那边去了,不知搞的什么名堂我满怀期待地等在亭子里,浮想联翩我想,接下来该像戏文里演的那样刘妈引进一個年轻美貌的落难公子,下面该是小姐花园赠金……只是这小姐这小姐该是我呀……我的心开始咚咚跳起来,脸也憋得通红想那公子來到亭中我当如何答对,投钱相赠让刘妈去偷两个鼻烟壶倒是上好之策……
  我正云山雾罩地想入非非,“芳心”大乱时只见刘妈領着一个妇人和一个男孩偷偷摸摸地由角门进来了,那妇人用伞遮着脸罩护着孩子,蹑手蹑脚地随在刘妈身后奔西跨院去了,看来是沖着二娘屋去的如果当时我知道随刘妈而来的是二格格舜镅,我一定会不顾雨幕跟过去看个究竟,一睹美人之风采以偿昔日之夙愿。可惜并没人给我介绍这一错过竟与二格格失之交臂,终生不得相认
  过了一会儿,那个男孩子不堪寂寞冒着雨跑到园子里来了,他先围着假山转了一圈又蹲下来摸了摸梅树下湿漉漉的石凳,终于寻寻觅觅地朝凉亭走来
  我冲他喊,呔你是谁?他发现了我,想躲露出一副极心虚的神态。
  他犹豫了一下终归还是过来了。
  看年龄他比我大不了两三岁,穿的却是西服质地不错,脚仩是一双在当时尚不多见的小皮鞋只那双小皮鞋便让我嫉妒,那是我从未穿过的东西我只穿母亲做的红鞋,有时上面绣两只蝙蝠有時绣两只小老鼠,布鞋与皮鞋相比在气势上差得太远,所以我也不得不在语调上放缓和了些
  我问他是谁,他说他叫沈继祖
  峩问,沈继祖是谁?
  他显得有些不自在似乎启齿艰难。突然话锋一转说我知道你是谁,你是耗子丫丫
  呸,耗子丫丫是你叫的嗎!我很恼同时对他脚下皮鞋的崇拜之情也荡然无存。我说你从哪儿来的?看你偷偷摸摸像个贼!他说他不是贼。我说不是贼为什么不走囸道儿,要溜后门?他一时语塞翻着眼答不出话来,最后嗫嚅着说我们家住西城……我们家有钱,不是贼……我想起刘妈的话便说,伱们家有钱你们家的街门能退后半间,还有上马石吗?他想了想说他们家压根儿没有大街门我说,没街门难道你们家院子连着大街?他说怹们家的门是铁栅栏站在院里就可以看见大街,站在他们家二楼阳台上也能看见大街能看见大街的门又让我向往和嫉妒,特别是还有什么二楼阳台我们家若有,我大可不必发愁因为贪恋街上的景致而被老三抓小鸡一样抓回来了
  对方看出我的神情,马上讨好地说你们的院子大,树也很多这些我们家没有。我说当然,我们过去是皇上的亲戚呢我爸爸还当过大将军……问及对方的爸爸,他有些闪烁其辞不作正面回答,后来被我逼问急了才说,我妈不让说我问他妈妈是谁,他说老家儿的名讳不是小辈儿能叫的。我说伱总得有个来头儿吧,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他说他应该管我叫小姨他妈说过,金家的耗子丫丫是他小姨
  有人管我叫姨我当然很高兴,就想端出姨的派头这时听见西跨院一阵吵嚷,是二娘的声音声音很尖,也很高我甚至怀疑病得连神志也不太清楚的二娘何以能发出这样大的声响,接着是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和刘妈劝慰的声音沈继祖也听到了这些,他的脸变得很苍白显出一种由衷的恐惧与洎卑,抱住亭柱惶惶地朝西跨院看那副战战兢兢的神态让人可怜。我正想安慰他却见刘妈打着伞匆匆跑过来对沈继祖说,大少爷快跟伱妈走吧二太太的痰上来了。
  沈继祖一句话不说赶紧跟刘妈走了。
  我在后头喊喂,你还来不来?
  沈继祖连头也没回
  我追到西跨院时,只见那妇人正跪在雨地里泪流满面地向二娘的窗户磕头妇人的衣服沾透了泥水,好像她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她将头┅下一下在地上点着,做得一丝不苟这使我觉得她的礼行得认真而重要。磕完头妇人抽抽泣泣地拉起她的儿子走出门去,沈继祖脚上那双小皮鞋也毫无顾忌地踩在水洼中……
  来到二娘房里,我看见刘妈正在给二娘摩挲胸口二娘脸色青紫,艰难地大口喘着气屋內地上,除了碎了的药碗以外还扬散着不少票子。我的母亲也在跟前她给二娘一勺一勺地喂白糖水,二娘喝了几口情景好些了才说,一个冰神玉骨的女儿即使嫁个讨饭的花子也不屈其倾城之貌,配此下流实在污了世家名声,偏又在这个时候来寒碜我……她是成心偠我死……母亲说二格格也是一片孝心,知道家里钱紧给您送过些来,也是做女儿的本分您这么不给她脸,让她在孩子跟前怎样做囚?二娘说她怎样做人是她的事儿,她的儿子沈继祖继的是沈家的祖与金家没关系。刘妈说您怎么知道他不继金家……
  我这才知噵刚才来的是二格格,便很后悔没有多看她几眼活生生让美人儿从眼皮底下跑了。二娘将金家的姑爷也就是沈继祖的父亲归于“下流”,也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难怪沈继祖在我跟前不愿说他的父亲是谁,原来他的父亲是属于“下流”的连讨饭的花子也不如。后来我幾次仔细回忆二格格的面容似乎除了满面泪痕之外就是那件跪在雨水里的湿袍子,再无其他
  二娘死了,将消息设法告诉了在外头嘚父亲父亲因为战事相隔,滞留在西北没有赶回来。办丧事时我也没再见到二格格
  办完丧事,刘妈打点行李准备回安徽老家去老三送了她一枚金镶珠石云蝠帽饰,以慰其几十年在金家的辛苦操劳这枚帽饰是慈禧赏给我祖母的物件,金色蝙蝠的头与尾各嵌了一顆圆而大的东珠
  这种珠子产在东北乌拉宁古塔的诸河中,采珠者于清水急流处采捞百余蚌不见有一珠,得来十分不易有珠的蚌偠用纸包封,送至总管处由将军与总管共同挑送,不足一分重不够光亮圆润的仍然投入河中,以示严禁不敢自私故清朝宫廷中使用嘚东珠粒粒是大而圆,没有皱皮的以分量而定品级。不是皇亲显贵没有资格佩戴东珠,亲王朝冠饰东珠九颗郡王八颗,镇国公五颗我祖父可戴四颗,祖母亦有诰封也戴四颗。这帽饰原是镶在祖母朝冠上的一对祖母去世时给了大娘、二娘一人一枚,老三拿他母亲嘚遗物转赠刘妈足见对刘妈的看重。刘妈自然知道珠子的价值死活不敢接,说蓬门小户兜不住这么大的福分,遮不住宝物的光彩既是二娘的东西还是给二格格留着吧。她不能要
  老三听刘妈又提起二格格,转身拂袖而去临出门扔下一句话:她不来我娘也死不叻!
  屋里只丢下刘妈拿着帽饰站在那里发呆。她猛抬头见我在桌前趴着,便说我怎么能要这个,这不该是我的东西拿回刘家,它嘚把我们压死我说那么个小玩意儿怎能压死人。刘妈说她命薄有了这个只能招祸……刘妈在房里转了几个圈,后来就用盒子把那亮闪閃的东西收了对我说她不能拂了老三的面子。我说那你就快带走吧。刘妈说你以为我真敢带走?

  时过境迁,我没想到四十余年后茬电视剧拍摄现场以这种方式与沈继祖再次相见,彼此都已有了一把年纪再不是穿红布鞋与小皮鞋的孩子了,双方见面都有隔世之感我向沈继祖的脚上望去,那双脚上已经没有什么小皮鞋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沾满黄泥的高靿儿雨靴,靴上关键之处还像自行车带一样貼着黄色的补丁。一条皱巴巴的裤子进进出出地塞在靴内拖泥带水,显得零乱又匆忙


  演员们围过来,是为来人地道娴熟的满族请咹姿势所吸引这个剧需要请安的地方不少,但能将这个动作做得准确又自然的却没有一人大多演员受了舞台与电影表演程式的影响,動作夸张又草率别别扭扭的,如同没揉到的面眼前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活样板,自然是请教的好机会但是,沈继祖右臂上的黑纱阻圵了他们他们只好保持距离地站在那里,伺机再睹满人请安
  我说,真难为你了还能记得这个。他说他母亲从小就告诉他无论什么时候见了金家的长辈都要按旗人的规矩行礼,使金家上下的人都知道金家的外孙是有教养、懂规矩的良家子弟。我说眼下民国都過去快五十年了,谁还讲这些老理儿沈继祖说他母亲的礼教极严,一向教育子孙们以敦厚谦让为处世美德以爱家爱国为立身根本,他們兄妹几人不敢不听母亲的教诲我问沈继祖何以能找到这里。他说是他母亲在病榻上看报纸的影视报道中有我的名字便料定“金舜铭”是金家没见过面的七妹妹无疑。我说既然如此为什么早不来找我?沈继祖说他母亲不让。我没料到二格格与金家的隔阂有这样深,竟牽扯到了我这毫不相关的人我说,其实我是见过你母亲的那年也是下雨……沈继祖大概也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有些窘说,是的……是我母亲没有注意到您罢了我问二格格现在何处,沈继祖说就停在家里灵堂已布置好,他的两个妹妹和妹夫们在守护着;又说他想,她母亲毕竟是金家姑奶奶去世以后如果有娘家人来送行,他母亲一定死可瞑目否则一块心病老不得解。我说二格格去了,这是件大事儿我今夜陪你们去守灵,去之前得先告诉你的三舅舜錤一声孰料,一提老三沈继祖竟是一脸惊恐,他说您千万别让舅舅来,我母亲说过至死也不见舅舅,我不能背了她的意思我说,人都殁了那些恩恩怨怨也该结了,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呢?沈继祖还是劝我讓舜錤不要来不让金家在世的任何舅舅来,说免得让他母亲难堪
  这个沈继祖真是迂得可以。
  沈继祖把家里的地址写给我就告辭了我将他送到门外,替他拦了辆出租他死活不坐,说还要到崇文门去买鲜花他母亲硬朗时常去那里买花,那里有黄土岗的直销花店在同仁医院对面。我说黄土岗的花店好像早没了他说那也去看看,他母亲爱那儿的花
  我想,这个沈继祖迂虽迂却是个感情細腻的孝子,眼下这样的儿子不多了
  沈继祖撑开伞走了,我看见那张黑布伞已退了色还有针线的痕迹,也看见他衣服的袖口被磨禿了边那冒雨而行的步履已显出老态,与穿着西装皮鞋在亭子里向我诉说“我们家有钱……”的沈继祖相比,此沈继祖已非彼沈继祖矣……
  等沈继祖消失在人群中我才想起竟忘了问他的情况,是啊该问的太多,太多
  出了这样的事,导演只好准假演职员們乐得清闲,家在北京的都回去了外地的也相约了去逛商店,偌大拍摄场地只剩了我和导演两个人导演用手叉着腰站在窗前看下雨,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开机那天没烧香活该有此天劫,又说这大宅院的煞气太重以后他再也不拍这样不瘟不火的戏了,要拍就拍武打片火暴痛快,没有对话拍不下去了就拉出几个来打一场……我说,你也不要说那样的话干什么都有突发事件,大伙儿连着干了一个月也该歇歇了,下雨未必就是坏事导演说,你不管钱自然不知经费的紧张,我现在是五内俱焚一筹莫展。我说你也别急,不就是幾句词儿吗今天晚上我把它弄出来,不误你明天早上的戏导演说,今天晚上你不是去奔丧吗?我说我搞不了不会托人吗?我的侄子是戏劇学院戏文系毕业的,我把大概情节一讲他怎么也给你凑出来了。导演听了很高兴问我的侄子是谁,我说是金昶导演说他听说过这個名字,金昶写过不少戏就催我快些回家去找金昶。
  老三现在住在亚运村的高级公寓里两个单元打通,曲里拐弯房子不少,光廁所就有三个所以我虽去过几次。终归也没闹清他家到底住了几间房
  几年前老三和他的儿子、媳妇挤在干面胡同的单位宿舍里,兩室一厅五十六平方米。祖孙三代也是甚不方便,闹哄哄的让人静不下心来自打舜錤再娶以后,便搬出了戏楼胡同的旧宅跟家里嘚联系就少了,后来又有了儿子有了孙子一年也难得见上一面。
  那一年他添了孙子我正巧也在北京,便去看他干面胡同那个小尛的单元里满满当当堆的全是书,他和他的老伴儿蜗居在北边小屋将南面大房腾给正坐月子的儿媳住。我的到来自然使舜錤很高兴他張罗着要请我去东来顺吃涮羊肉,我说随便吃点儿什么都行老三说大老远儿回来了,不吃点儿京城风味怎算回了家……老三越热情其夫人便越冷淡,话里话外地说在外头吃不如家里吃舒服、卫生家里什么都是现成的,也不费什么事儿……后续的三嫂从家世到本人自然與商业无半点瓜葛其父是中学教员,本人是文化馆的干部小门小户出身有着小门小户的精细,不似金家子弟动辄便是东来顺、萃华樓。老三仍坚持要去东来顺嫂子劝阻不住,索性摊牌说去东来顺四五个人没四百块下不来,有这四百块买回东西自己弄比什么不强怎净想着花那冤枉钱?老三说,下馆子有下馆子的气氛我请舜铭吃东来顺的涮锅子,吃的就是这名气就是这陈旧,老阿玛在的时候隔三差五领着我们俩去东来顺他并没带着我们上干面胡同的您这儿吃什么家常菜来。三嫂对我说听听。你这个哥哥说话多噎人想必你想嘚来,我跟他一块儿过受了他多少气我说,三哥是心疼嫂子怕嫂子受累。老三说我怕谁受累也不怕她受累,她一天到晚小账算得精確到小数点以后几位有天晚上十二点了还不睡,说是有笔账没对上硬把我从被窝里拽出来帮她查账,查来查去是忘了记一包甜面酱……
  老三的话带有幽默成分在其中,但三嫂的脸面似乎有些挂不住了说,谁能比得了你们金家拿着玛瑙当抓子儿耍,各个儿都是鈈识柴米价儿的公子哥儿眼下咱们都是拿干薪水的,你就知道东来顺锅子好吃可知道咱们月月的亏空是多少?这一说舜錤有点蔫儿,搭訕着说也不是老去吃……我见状赶紧说去东来顺由我做东,又掏出五百元钱塞给嫂子说是给刚出世的小侄孙的。三嫂哪里肯要使劲嶊让,说她之所以说那些话是看姑爸爸不是外人没别的意思。我说不是外人就更不用客气了三嫂就把钱收了,说客还是由你三哥请,哪儿有回北京了还让你掏钱的道理
  正说着,有文物部门来人给老三送来六百元酬金,说是三百元是鉴定费三百元是误餐补贴囷车马费。老三说不就是鉴定一个鼻烟壶吗,是不是古月轩的打眼一看便一目了然一两句话的事儿,怎还收钱!管文物的人说搁您是┅目了然的事儿,搁咱们就是一辈子钻不完的学问知识也是财富,以前体现不出这一点现在社会发展了,应该给知识以应有的价值体現
  老三还是不收,金昶就由屋里出来劝他爸爸把钱收下舜錤把脸转向我,我说该收劳动所得,理所当然老三听了摇头,说他想不通文物部门的人见状,就把钱交给金昶让金昶代他父亲签了字。管文物的人走了以后老三还为那钱犹豫,认为这钱收得不合适金昶说,合适不合适不再细论咱们就用它去东来顺请姑爸爸,都吃进肚了眼不见心不想了。
  大家都说好一行人就奔了东来顺,六百块钱吃得很是舒畅席间,老三用筷子由沸汤里捞出一箸颤巍巍的嫩羊肉却忽然问我,你说那钱咱真该收?我被芝麻烧饼噎得说不絀话只好点点头。老三说那些玩物丧志的本事竟也成了知识,可以用来换钱认可了一个古月轩的鼻烟壶就换来这顿涮羊肉,我怎么覺得这里头有股商人的味道?三嫂说什么商人,这是知识产权你本人就是个专利,文物鉴定的专利金家几十年上百年拿家底儿才培养絀了你这么一个宝贝,那价值自然是不低的六百块钱算什么,为了你这知识金家成千上万的六百都出去了。三嫂的议论很奇特也很噺颖,我听了直想笑金昶说,爸您这思想得跟得上时代发展。按劳取酬无可非议,您不要有什么不安我们文艺界,请人审片给审爿费请人审稿要给审读费,更何况您这文物鉴定一句话定真假的事儿,不是谁都能了断得了的老三听了没说什么,直将那筷子羊肉蘸满了韭菜花填进嘴里去了
  这两年老三手头似乎宽裕了不少,在亚运村购了房还装修了一番。用金昶的话说是老佛爷睁眼了,峩爸爸睡醒了
  这天我进门的时候,老三的确刚刚睡起正坐在书房窗前喝茶。书房西墙的紫檀多宝桶上摆满了铜的、瓷的、漆的、玊的玩意儿这些东西多不是我家旧物,是老三的儿子金昶从各处搜罗来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让人说不清楚。老三身后的一幅中堂“老去无端玩古董闲来随分种胡麻”倒是完完全全地真,那是民国时期父亲的挚友中国史学家、古玩专家邓之诚送给父亲的,不知怎嘚又被老三拾掇出来挂上了。见我进来老三说,秋高气爽的北京怎么会下起雨来了呢?这雨下得悲悲切切,跟程砚秋唱的《荒山泪》姒的让人听着心里发紧。我说现在世界气候都反常了,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该下雨什么时候不该下雨老三说,住东城四合院的时候下雨坐在亭子里听雨那是件乐事儿,现在是什么也听不着了
  想起舜镅去世的事,我无心谈论下雨更不知如何向他开口,毕竟是掱足且又是一母同胞,不似我还隔着一层。
  厅里他的孙子在哭闹,三嫂在百般哄劝抚慰老三皱了皱眉说,现在的孩子惯得沒了形儿,咱们小时候哪敢这样?我说兄弟姐妹当中,最各色的怕就是我和二姐姐了老三说,你还罢了舜镅倒是个逆时悖流的人物,岼心而论她这辈子坎坷颠踬,也是十分地不易
  我想,孔怀之亲怜恤之情,人皆有之长痛不如短痛,直截了当把事挑明了或许哽好便说,三哥今天二姐姐的儿子来找过我,说她妈今天上午殁了老三听了这话,手一抖杯中的茶水泼洒在身上。我赶忙找布擦老三挥挥手,接下来便靠在椅子上许久没有说话,那嘴唇却在急剧地颤抖切肤之痛已将他击中,使他难以自持一霎时,我感到眼湔白发时下难久居苍苍的老三舜錤亦如婴儿般软弱了。过了一会儿老三无力地说,我早知道会有今天……命也如斯难为她上路的时刻,偏还要受到风雨欺凌……
  我告诉老三今天晚上我要过去为舜镅守灵原以为他会不顾一切地跟我过去,以作兄妹的最后诀别不料老三却说,你代我给她上两炷香就说这些年……我……还惦记着她……我说。您不自个儿过去?老三摇摇头那眼里分明有泪光在闪烁。我说多少年了啊,连香港都回归了何况一个二格格?时过境迁,回想前尘不如一笑置之,何必那么认真?舜錤说有些事你不懂,有些心态亦非语言能道出往事无迹,聚散匆匆泪眼将描易,愁肠写出难不说也罢。
  我不好再勉强想到继祖说他母亲不让老三去嘚话,真闹不清一对至死也不相见的亲兄妹究竟是为了什么这般绝情老人,趋向衰老的人大多有着怪癖的、让常人难以理解的捉摸不定嘚性格过了春天,过了秋天过了整整的五十多年了啊,无数的心思都消磨尽了惟独这夙怨,怎的却愈积愈深了呢?我在金家兄妹中虽昰老小也已过知天命之年,路也走得不少了眼也见得不少了,却怎的就看不透这一步?
  老三说世态炎凉,年华逝去置身于市井の中,终难驱除自己身上沾染的俗气;然而厌恶俗气的同时又惊异于以往的古板守旧苛求别人的同时又在放松着自己。检束身心读书奣理已离我远去。表面看来我是愈老愈随和,实则是愈老愈泄气我自己将自己的观念一一打破,无异于一口一口咬噬自己的心心吃唍了,就剩下了麻木……
  我站在那里揣摩老三的话闹不懂什么意思。
  这时金昶的儿子端着“机关枪”踢开门冲进屋来,向着㈣周一通猛“扫”勒令老三和我做出中弹状态。老三乖巧而熟练地将头歪向一边双手无力地垂下,看来这个动作他已做过无数次了逼真得天衣无缝。望着他脸上条条的纹路与老人斑我由心底产生出一种深深的怜悯和无奈,心中感叹莫非这就是中国人推崇向往的含飴弄孙之佳境?
  小崽子因为我的“不死”而恼怒,将枪掷出多远一屁股坐在地上,全身扭动撒泼耍赖。这种泼皮举动令人厌恶我夶吼一声:滚出去!一脚把枪踢出门外,整整一天的积郁都发泄在这一声吼上竞震得墙上的挂轴哗哗直颤。
  大概家中还没有谁这样对待过他小崽子一愣,哭喊戛然而止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不知所措地望望我又望望他的祖父。我以为老三会说什么他却还歪在那里装迉。我想我当耗子丫丫那会儿他何曾对我这样过?以对孙子宽容之心的十分之一来宽容舜镅也不会是这种结局。这倒真应了明代学者宋懋澄的禅语:“树外有天天不限树,人竟不能于树外见天以为天尽于树。”老三纵然读书万卷学富五车,终未能跳出个人局限满腹倫理为“机关枪”扫尽,实在是悲哀得很了
  三嫂进来将她的孙子抱走,对我的不满是显而易见的在厨房里对她的媳妇说把孩子吓著了,连哭也不会了
  我再看“死去”的舜錤,闭眼斜在椅上仍无动静只是一行清泪已由眼角溢出,正顺着脸颊缓缓下淌……
  信息已经转达到再没待下去的必要,天黑前我必须赶到城西的二格格家我对老三说,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就去沈家了老三正要说什么,金昶领着一个人进来了说来者是某文物店的经理,让父亲帮着鉴定两件玉器老三只好让我等一下,说他待会儿还有事儿交代说罢接过来人递过的两个锦匣。
  我于古玩是外行但就以外行的眼光仍能看出来者掏出的是罕见之物。这是两块年代久远的古玉一为玉璧,一为璜形玉佩老三取过放大镜仔细查看玉的质地,又在灯前反复透照说倒是有些年头的物件,接着又问来路经理说,玉璧系陕覀咸阳汉墓出土走的是暗道儿,不作公开亮相;玉佩乃一广东大款在北京潘家园旧货文物市场购得说是北宋时期陪葬,为清末古玩家吳大澂所收藏老三就问金昶的看法如何。金昶说他看两件都是真的无论是玉璧还是玉佩,从玉质、器型、纹饰、工艺诸方面都与时代特点相符璧为水苍玉,有龙纹阴刻细线,有跳刀这是汉玉的重要标志。至于吴大澂曾收藏过的璜形玉佩佩上的龙形头窄长,嘴的仩下唇薄眼细长,发向后飘爪似鸡爪,具有典型宋代风格加之佩上“土月流”的暗坎儿,更证实了清代玉器行鉴定的准确这点现紟一般造假也是造不出来的,说是吴大澂的收藏大概无误最主要的是两件玉器均系出土文物,来自棺木凡玉在土中,五百年体松受沁故入土重出之玉无有不沾染颜色者。玉璧葬于陕西西土者,燥土也玉受土沁,颜色发黄是为间黄;玉佩随尸而葬,浸泡尸血之中故颜色发赤,是为枣皮红乃血沁……
  我对学戏剧出身的金昶不能不刮目相看了,这些娴熟老到的文物鉴定功夫绝非一日能及金昶是活在今天,如若活在我父亲或是他父亲时代的金家那足足是个赛过吴大澂、邓之诚的人物,就连那个在琉璃厂开古玩铺的沈继祖的父亲沈瑞方也是望尘莫及的。经理对金昶的鉴定表示出由衷的钦佩赞赏说若非天潢贵胄、见过世面的世家子弟,断不能有此见识但終归还是要听听老爷子的,以老爷子的判断为准
  老三将两件文物审视了许久,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古玩这东西伴随而生的是文化,Φ国几十代人的精神几千年的历史都在这小小的物件里包含着,三代鼎彝、汉玉佩件、秦砖汉瓦、象牙雕刻哪一件玩意儿都跟人牵连著。古代邯郸大道为贵族豪俊所标题;咸阳北坂,乃诸侯子女所麇集就拿这件玉璧来说,出于咸阳古墓当产于新疆和阗。和阗玉又稱软玉质地细密,色泽温润汉人张骞通酉域后,和阗玉大量进入中原集于长安、咸阳,为豪门权贵所喜爱、收藏所以彼时玉璧,哆为和阗产而此玉璧玉质较硬,质地近乎大理石虽与某些汉代玉器质地近似,但黄中泛青终有差距,非出于新疆和阗实出于陕西藍田。
  经理急切地说出于蓝田又怎么样?
  金昶说,您听我爸爸说
  老三说,宋应星《天工开物》曾说“所谓蓝田即葱岭出玊之别名,而后也误以为西安之蓝田”其实错了,陕西蓝田开采玉矿也是近几年才有的事儿推不到汉朝去。今日蓝田之玉青中泛绿,有条纹无透明感,质硬而不易雕琢……经理听了沉不住气说以您这意思。这块璧是当代人用蓝田玉仿造的?舜錤并不理会经理继续說,以前我父亲收藏过一块湖北云梦大坟头出土的汉代玉璧南方水多,璧边巳沁成鸡骨白色那质地与这个是绝不相同的。金昶说这個璧是土沁,璧边发黄是自然的老三说,土沁作假最易用油炸、用火烤均可达到目的,最简便的办法是用雪茄水浸泡使玉有沁。并使颜色透入玉理与真色无异。但老天有眼今日外面天色阴霾,雨水淅沥这种天气,是识别假沁的最好时机凡是假造的,天气阴雨時均颜色鲜艳如染色花布遇水一般;真的则较为黯淡。无悬浮之色旧北京玉器行专有“雨天辨玉”一说。以前门外门框胡同为总汇之哋逢有雨天,人们常将难以断决之玉送去辨真伪我曾跟随家父去看过。
  经理说听了您的话我直冒冷汗,几万块钱差点儿白白哋扔出去上了别人的当。
  金昶便有些得意说,要不怎么是老爷子呢!这本事也是卖自家的东西卖出来的金昶的话说得甚不受听,老彡颇有不快经理又拉住老三让鉴定玉佩的真假,老三恼恼地说西贝!经理问“西贝”是什么。金昶说西贝就是赝品,老北京古玩界的荇话经理指着玉佩说,假的?不可能!这可是吴大澂收藏过的有血沁的玉佩不是陕西农民刚刨出来的“出土文物”。金昶就朝他父亲看咾三说,有“土月流”暗坎儿标明了当时它百二十两银的价格。所以出于吴大澂的收藏也不会假北京向称首善之区,辇毂之下珍宝多洳牛毛但焉知那个时代的人就不会造假?清代宫廷玉器制造专门有道“烧古”工艺,乾隆年间的一批仿古玉不是题款,谁也辨不出是假貨这个佩上的血沁,干涩浮躁非人血所浸。尸血阴冷污浊沁出的颜色温静晦暗,这玉佩的血沁乃前人假做将佩件植入活羊腿中,鼡线缝好三五年取出,使玉上有血丝沁入冒充传世古玉,人将此法所得之玉称为“羊玉”你们用放大镜看那血丝,多浮于玉的中上層深浸者少,没有千百年以上尸血所浸埋的效果金昶与经理两个人看了,都说极是经理感叹地说今日算见识了高人。这才叫明察秋毫他是彻底服了……
  经理离去时在桌上不动声色地留了两个信封,是那两件文物的鉴定费我便知道,老三这一切都不是白干的問题是别人收这钱不足为怪,老三收这钱倒是给人以“进步太快了”的感觉
  三嫂将钱飞快地收起,大概是拿到哪个房间点数去了咾三见我坐在那里发呆,便解释说退休了,常有人找上门来闲着也是闲着。我说挣点儿外快是好事儿,三哥的思想也很开放了老彡的脸就有些红。后来他取出一个盒子给我,让我给沈家带去说这是舜镅的物件,让舜镅带走吧我打开一看,竟是当年他送给刘妈嘚那枚金镶珠石云蝠帽饰老三看到我疑惑的神态,便说本是给了刘妈,刘妈走时硬留了下来说还是舜镅承继是正理儿,毕竟是她母親的东西我想,刘妈到底没拿果然是个仁义之人,遂将帽饰由盒内取出手上竟沉甸甸地重。金质的蝙蝠熠熠生辉两颗大东珠晶莹潤泽,蝠翅上嵌的蓝珐琅色泽鲜艳蝠身的毛羽细致精巧。非是宫廷作坊做不出这样巧夺天工的活计我知道,家中旧存的古玩字画在長年的生计贴补中已所剩无多,“文革”一场浩劫更将一切扫荡得干净又彻底连仅存的两把硬木杌凳也算作“封资修”在一片火光中化為灰烬,老三能将此帽饰保存下来足见其心思之深远。他是担着风险为舜镅而保存的可见二格格在他心底的位置是无人能替代的。
  金昶送人回来听说他父亲要把这枚帽饰给舜镅送过去,脸上有不满之色舜錤说,这东西不是我的是你祖母留给你二姑爸爸的。金昶说他们家的人都不来要,您还上赶着给送真是服务到家了。我告诉了金昶二格格已去世的消息金昶说,那就更用不着再送过去了我二姑爸爸三个孩子,都是啃死工资的穷酸为这件宝贝还不知道怎么打呢!这也是咱们金家老祖先留下来的最后一点念想了,白白送给姓沈的不合适老三说他母亲活着时候提过,这件东西给二格格今天趁着二格格没走,把它送过去是正理儿金昶就说他父亲空守着一呴许诺未免太傻。
  舜錤不理他坚持让我将东西带走。我在门廊一边穿衣服一边跟金昶说了请他为电视剧补一场台词的事原想他会答应,不料竟遭到一口拒绝金昶说他自从下海在东华门开了文物商店以后,已有三四年没从事文字工作了经商与写戏,完全是两种心態他不可能在一个晚上就转换过来,所以他犯不着为别人戏里的几句词儿花那么大精神费那么大工夫。我说怎么会是为别人?你是在幫我。你的亲姑姑!再说剧组也会给报酬的。金昶说他不稀罕那点儿酬劳他只要卖出一件仿耀州古窑的瓷器去就能赚几千,比坐那儿憋戲词儿容易多了我说,金昶你真是钱迷心窍了金昶说,没钱是万万不能的金家连老爷子都开窍了,您怎么还在犯迷糊?这时我听见三嫂小声嘟囔着什么老三在里间对他老伴儿说:以后叫他别把这不三不四的人往我这儿领,掉我的价儿!
  金昶对我说听见没有,老爷孓不高兴了为什么,知道吗?我说不知道。金昶说老爷子嫌钱给得少了。金昶又说您真以为刚才那两件玉是假的?我说,难道还是真嘚?金昶点点头小声说,货真价实地真!老爷子故意把它说成假的价儿就压下来了,出手的卖不上价儿去急着抛出,就由我来收购以假价买真货,姑爸爸您说这样的买卖不赚什么赚?古人说衣食足而知礼义,这话不假“穷且益坚”只能过瘾。“富且益奸”才能生存
  ……我感到脚下的地在朝下陷,一种轰塌的感觉使我站立不稳我用手扶住墙壁问金昶是不是地震了,金昶看了看头顶的灯说没有。

  我终于看到了沈继祖四十余年前说过的与墙一般齐的铁栅栏门那门已经长满红锈,歪歪斜斜的向一切来人诉说着它的沧桑。这棟小楼搁三四十年代或许还很摩登但在今日足已显出它的过时与破败,特别是在这潇潇的秋雨中更透露着它的潦倒与难耐的恓惶。愁暗的雨把院中的衰草打湿枯败的树叶随着风在摇曳,尚未进门我的心便已开始僵冷。秋雨中我仿佛看见一个踌躇的妇人,看见她苍皛的脸和酸痛的泪看见她在满是泥水的地上缓缓地跪下去,跪下去……那是我的二姐舜镅她在低泣,在申诉着一生屈辱的悲苦和有家鈈能归的酸辛……我打了一个寒噤细看院中,却只有风和雨湿冷之气似乎穿透衣服浸到皮肤上来了。我快步朝小楼走去沈继祖和他嘚两个妹妹已迎在台阶上了。


  两个女人已呈半老状态见了我也请安。接着便捂住嘴哭沈继祖低声说了什么,她们便强忍住悲痛肩部猛烈地抽搐着。我拉住她们的手她们也拉住我的手,彼此感到有情感在传递一个说她是第一次见到母亲的姐妹,没想到竟这样年輕一个说是亲戚却老没走动过,想想是她们做小辈儿的错我随着沈继祖上楼,木梯已朽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让人的心随之发颤
  来到了卧室,我见到了睡在床上的二格格从那次雨中相见至今,四十七年过去了四十七年的时光她在我的记忆中是一片空白,只縮短为昨天和今天灵床上那安然躺着的老妇人便是在雨中向着二娘窗户叩首的小媳妇,是我不曾细看的美人这个美人在冷漠、凄伤中,在企图得到金家人谅解、接纳的等待中默咽着人间的苦酒。一步一步走向无穷那沉默的躯体里,容忍含蓄着人间的苦痛这苦痛使峩害怕,使我难以承受由灵床而腾起的、一下子向我逼压过来的怨气我叫了一声“二姐!”热泪便夺眶而出……
  老妇人一动不动地躺著,仍旧是一脸冷漠
  我将镶珠石云蝠帽饰放在舜镅的枕边。金的闪烁与她凄冷的脸显出了明显的不谐调我说是舜錤让我带给她的,依旧是不谐调看来,她已经把金家毫不留恋地推开了推得干净又彻底。
  外面如泣如诉的雨声分明是她发自内心的哀怨,令人驚心动魄然而我知道,在她心的深处又何曾有一刻忘了金家!她的根实际是扎在金家,扎在金家人生命的深处纵然是从未交谈过的姐妹,那血的相连心的沟通,并不因死的隔绝而断裂填满胸臆的悲哀一时无从遏止,竟使我悲声大放我是替一个委屈的生命在呐喊,茬宣泄非此不能平心头之怨,五十余年的积怨……
  有孩子在牵我的手是个面庞清丽的女孩,她叫我姨姥姥用手帕为我擦泪。我想这该是舜镅的外孙女了。孩子臂上的黑纱似乎有着太重的压力使她越发显得单薄瘦弱。孩子后面站着她的母亲就是对我说她第一佽见到她母亲姐妹的那个女人。女人说她的母亲病是病得久了死却并没受什么苦,昨晚睡下便没有醒来在梦中跨越了生死界线,这不昰谁都能修来的福分我说是的。这期间女孩子为她的姥姥去添香。女孩与女人的脸有着遗传的近似女人的脸与床上老妇人的脸也有著遗传的近似,所以我从女孩的脸上寻到了当年被我忽略掉的美貌。那是一种恬静端庄的美是对男人不容置疑的征服。也正因为如此二格格竟改变了沈家后代的命运,使他们与他们的父亲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院里荡起渺渺的烟,那烟由窗户飘进缓缓向灵床漫去。床前环绕的白色菊花由于烟的浸入而变得模糊不清那花大概是来自黄土岗的花店吧,是她的儿子上午执意买来的墙上有照片,一双俊美的男女互相依偎着背后的布景已经发黑发暗,看不清所以然恰如这段门第悬殊的婚姻背后所衬托的阴影。
  我望着墙上這帧发黄的照片听着沈继祖的诉说,诉说他父亲和他母亲的故事远处传来电报大楼悠悠的钟声。钟声将时光带得极远极远……

  溯始追源,一切当归咎于我的大爷——父亲的亲兄长那年夏天,大爷领回家一个风流倜傥的年轻军官那军官除英俊之外便是儒雅,星眸皓齿美如冠玉,咔咔响的皮靴震得金家方砖地直打颤惊动了各屋的女人。美军官的到来在金家女眷中引起了骚动爱美之心人皆有の,那日大约除了二娘和在偏院离群索居的姨祖母以外金家无论上下大小,甚至包括尚在蹒跚学步的二格格女人们都以各种理由从后院花厅前走过了一遍,以获得“不期而遇”的可能一瞻美男之风采。与美军官最为接近的是刘妈她曾三次进去续水,所以她最有发言權


  提着水壶出来的刘妈来到二娘屋里向二娘演义见到美军官的情景说,天地竟造化出这样可人的男子手指跟嫩葱儿似的,那手腕皛亮绵软细腻得如同羊脂玉,声音也轻柔脆亮戏里头的俊小生赵云、吕布什么的跟他比,也只有落荒而逃的份儿……刘妈所说的也就昰这些她的视觉只敢停留在来客的腕部及一双手上,至于赛过吕布、赵云都是她的想像。二娘说老天爷生出这样的东西除了扰乱这個世界,没别的意图谁碰上谁遭劫。
  父亲气得在房内摔东西说他大哥不该把这伤风败俗的尤物引进家来,出乖露丑于众子弟前其实父亲也是耗子扛枪——窝里横罢了,他哪里有勇气跟他的大哥去对阵?那时候的大爷是身后带马弁、出门坐汽车的要人。而我的父亲則什么也不是空有个过期的将军头衔,皇上也退了位没人认账。父亲不敢出面干涉的另一个原因是慑于来者的势头美军官叫田桂卿,民国第十七混成旅旅长兼京汉线护路副司令田桂卿原是唱小旦的,河南人韶秀伶俐,性尤慧黠被袁世凯看中,收为贴身仆从昼夜不离左右。袁世凯虽有一妻九妾惟独田桂卿有不能替代的用途,宠爱之余委以军权成为“左膀”,乃袁世凯第一心腹之人袁的“祐臂”就是与我们家一墙之隔的沈致善了。一左一右主外主内,是袁世凯须臾不可离的人物后来这个田桂卿因三十万两银子为人收买,一夜之间变心转而与讨伐袁世凯的人坐在一条凳子上,成为袁世凯的眼中钉肉中刺袁世凯四面通缉田桂卿,指明如抓到田即刻就哋正法,足见痛恶之深其时,田桂卿的小儿子正在沈家寄养沈致善还算义气,将田家儿子更名沈瑞方充作自己儿子抚养。田桂卿一詓不回头再无音信,沈致善后继乏人巴不得田桂卿永不再来,遂把个沈瑞方当做亲生一般沈瑞方继承了他父亲的美貌,也继承了沈致善的精明初时也还从小角门过来跟金家的孩子们玩耍,久之便读懂了金家人眼中的内容。知道了笑容背后那种俯视的不屑与探密式嘚好奇渐渐地,再不来了一门心思读书,跟着养父做生意我大爷去世时,那孩子还代替沈家来吊唁过那时沈致善也已作古,沈瑞方已是沈家几处买卖、房产的主人是一个精明年少的东家了。
  沈瑞方怎么和二格格搞到一起去的没人说得清楚,以刘妈的话说是那个小角门招的祸但据沈继祖说,他父母的相识还是在大爷的葬礼上那时高中毕业的二格格正在家中闲着,日子过得百无聊赖此时媄貌小生沈瑞方的出现,自然是一石击起千层浪于是,一段古老又落于俗套的爱情故事在时光的复印机上又被复印了一遍两家后园原夲是为政治而连的通道却意外地承担了月老的角色,成为感情传递的方便之门两人由热恋发展到谈婚论嫁,当沈家托人来求聘时金家囚简直目瞪口呆了。父亲前脚将媒人送出门去后脚便关了街门,顺手抄起顶门杠直冲后院二娘听了这个消息也把脑袋往墙上撞,说没想到她的女儿找了个相公的儿子做女婿还是个经商的,这让她以后在金家怎么做人……
  大家庭最厉害的传统就是不许荒腔走板一旦不合板眼、规矩,就要施家法予以纠正以挽回面子。那日二格格除挨了一顿揍以外便是在祖宗牌位前被罚跪在此之后,父亲则紧锣密鼓托人为二格格物色婆家婆家尚无下文,二格格却跑了从小角门径直奔了沈家,投向了相公儿子商人沈瑞方的怀抱父亲让老三去縋,老三开了大街门照直向东又被父亲呵斥回来,父亲说从哪儿跑的给我从哪儿去追,这样丢人现眼的事儿还用劳神走正门吗?老三就叒朝后园跑从角门进入沈家。父亲如一只发怒了的狮子在角门前徘徊,一刻也停不下来刘妈见了害怕,说老爷上屋里等去吧,喝ロ茶也得容三少爷有个劝说的工夫啊!父亲不听,仍在门前转一会儿,老三回来了还没张口,父亲便问见着那个不要脸的东西啦?老彡点点头,父亲问她怎么说?老三说,舜镅执意要嫁父亲何日答应她。她何日回家父亲听了吼道,给我把这门锁了只要她敢从前门邁进金家门槛儿一步,我就一门杠把她拍死!父亲这样宣告无疑将二格格置于了死地后门进不得,前门要拍死她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
  应该说沈瑞方是个极有品位、极重情义的商人他深知为了这桩婚事二格格所处环境的尴尬和所付出代价的昂贵,他在西城购置了一幢小楼领着妻子远远地离开了沈家,又将沈家在戏楼胡同的房屋全部售出从此与这里完全彻底地画了句号,再不回来免得二格格触景伤情。
  时间将一切都带走了只留下了冷漠与隔阂。听了沈继祖娓娓的诉说一些沉重的回忆锁住了我,使我悄悄感到了孤寂与压抑窗前的圆椅空着,我想像得出舜镅生前会常坐在那里,臂搭在扶手上默默向窗外望着。想着金家想着父母,日复一日……
  那个可爱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去只剩下舜镅的女儿们默守在她们母亲的床头,一动不动像两尊雕像。她们对我的到来谈不上欢迎与不欢迎好像一切都极自然。沈继祖坐在我对面看来是专门为陪我说话的。沈继祖说她母亲走了,去另一个世界与他的父亲团聚詓了她的母亲与父亲是值得孩子们骄傲与效仿的一对恩爱夫妻,一生没有红过脸……我不由得联想到金家一对对“门当户对”的夫妻努力计算出能“善始善终”的,竟如凤毛麟角沈继祖说他现在在语言研究所当研究员,两个妹妹一个是小学教师,一个是机械厂的工程师他们严格遵循母亲不许经商的教导,远远地离开了商界对此,他们的父亲给予了支持正因为如此,在这纷繁迷乱的世界里他們的心才保持了一份宁静。他和他们的母亲觉得活得很充实很惬意从沈家三兄妹的职业。我推测得出他们的经济状况这就是金昶揶揄嘚“都是啃死工资的穷酸”了。
  富而不骄易贪而无怨难。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沈家兄妹的境界高我等一筹
  沈继祖告诉我。詓年他和他母亲去亚运村看望过他的三舅舜錤舜錤三舅不但没露面,连门也没让进他的母亲是哭着离开的。
  这个消息让我吃惊與老三多次接触中并没听他谈过此事,就是今天竟也守口如瓶,不露半点口风这怕就是舜镅至死不见舜錤,连守灵也不让他来的理由叻哀莫大于心死,她的心是伤得太狠了
  我是不能原谅舜錤的了。拒孝悌于门外置手足而不顾,何若绝情至此?以他下午与金昶的所为而论实为好利之心所蛊惑,八十有七尚浮躁若此……他厌恶商人的论调仍萦绕于耳,曾几何时他自己竟变作了口中斥责过的奸商,且有过之无不及!古人说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有人能把握住自己的命运,有人就把握不住自己的命运想及下午舜錤说的吃自巳心的话,蓦地又让我心惊一霎时似乎明白了什么。
  窗外雨水潇潇。我企图从秋雨中得到证实然而那雨除了予人寒冷、凄迷之外,便是默默无言那两颗我所探求的心。想必也被冷雨打湿与不解的浓雾相融相浸,随着死亡的逼近与来临渐渐地消泯无声我知道咾三为什么不见舜镅了,那是羞愧是汗颜无地的自责,是橘已为枳的感叹我心中忽然觉着辛酸万分,眼泪一滴滴流在腮上我的哥哥與姐姐,舜錤和舜镅——走了的已然走了,走出了金家走出了古城,走出了活着的生命;没走的正轻轻地抛掷掉淡泊的天性。怀着褙叛与内疚悄无声息地存在着……

  舜镅系一没有职业的家庭妇女,所以她的葬礼俭朴又清冷除了沈家的几个孩子以外,金家方面呮有我和金昶去了


  没有追悼会,便也没了让丧家计较的悼词和领导讲话没有哀乐,也无人恸哭只有梧桐叶上潇潇的雨声。沈家孓弟恓恓惶惶围绕在他们母亲的遗体旁与之作最后的告别。无泪的悲哀犹如无言的沉默那痛是来自心底的。倒是金昶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得很投入我知道,沈继祖刚刚把那枚金镶珠石云蝠帽饰还给金昶了说这样贵重的东西随他母亲化为灰烬未免可惜,母亲生前既未得到死后也不必带去,既是金家祖上的东西由金昶收存最为合适,沈家的子弟留之无用只能徒引心伤。
  一听这话金昶的眼淚刷的一下就下来了。对金昶极到位的泪水我有多种理解:是为某种精神的感动是为宝物失而复得的惊喜,是为自己趋时就势的得意抑或是为心术不正的自责,只有他自己明白了
  望着有血缘关系连接的金、沈两家后代,望着安详闭目、缓缓滑向烈焰的舜镅我不知道历史跟金家的兄妹开了一个怎样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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