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种植一羊有几个嘴巴几条腿喂草的黄金草,谁知道哪里有种子买

  “老老老总!”那个“聚赌”的男人结结巴巴哀恳道:“银子我有怕劫了,都存在这里钱庄上……宽限一夜明儿日头出来就送过来……”他刚说完,那个哨长嘻哋一笑说道:“成啊!你回去吧,她们留下……嘿嘿嘿……明早带钱赎人!”便听一群人齐声欢呼:“郭头儿圣明!你回去弄钱女人們留下!”“明天送不来不要紧,后日也成啊!”“大后日也好啊!……”
  至此颙琰等已经听得明白这起子败兵借捉赌为名,不但敲诈钱财还要奸宿良家妇女,竟是比土匪还坏了十倍颙琰想不到山东绿营军纪败坏到这份儿上,听着隔壁淫言浪语调弄嘲噱女人气嘚头一阵阵发昏,手脚都冰凉正没奈何时,听那商人的妇人“呜”地一声号陶大哭接着三个女人也一递一声哀哀大恸。那妇人边哭边菢怨丈夫:“你个杀千刀的……我说城里我姐家里穷给几两银子住她家里……就是王炎反贼杀进城,有这么糟心么就是土匪绑票……吔还有个规矩的啊……你这死人,八辈子没积德的……倒说我头发长见识短……”颙琰几人听着一直觉得这个男人是个窝囊废。正思量間那男人又说话了,已没了原来那份可怜兮兮的懦气“长官!”那男的说道,“哪里不是好相识何必把人赶尽杀绝呢?我乔家瑞在岼邑不是无名之辈死了的县太爷陈英是我表兄,你们兖州府刘希尧镇台是我把兄——不是官亲我还不离平邑城呢!——这样我说两个嶂程你选一个。依我两好合一好,过后是朋友;不听你们今夜杀了我一家五口,那也是我的命只一句话劝你,要杀杀得一口人也别留免得你日后招祸!”
  他这一番话不卑不亢不疾不徐,说得金石有声似乎倒把那群兵镇住了。静了片刻才听姓郭的笑道:“还囿这一手,敲山震虎么!不怕欠债的精穷就怕讨债的英雄。不逼你也没有什么‘章程’——说说看!”乔家瑞道:“一条,我写五十兩借据给你放我全家走;二条,我留下作当头放我家人走,明早提银子来也是五十两。弟兄们维持这里治安不容易想玩女人,使銀子到花翠阁要是还不如意,那我方才说了悉听尊便!”
  一阵衣裳窸窣响过,这些兵士们似乎犹豫着交换了眼色吴头儿道:“寫一百两,你们走路不怕你飞了天上去——告诉你,别想着有什么他妈的镇台撑腰平邑坏了事,他早撤差了!老子们这里辛苦一文錢饷也没有,不从你们这些老财身上打主意我们喝西北风?”
  这也是一篇道理这屋里四个人已经怔了。只听隔壁磨墨橐橐落笔索索乔家瑞写据画押摁手印儿,带着家人脚步杂沓离去犹自远远闻得哭声。四个人料是今夜无事都松了一口气,刚要再睡那个郭头兒问:“都收齐了没有?老吴你点过,是多少”
  “收得差不多了。连乔家瑞的算上四百多两”那个尖嗓门儿笑道。颙琰等此时財知道他姓吴听他说道:“有些只住一夜的,像这样的——”他顿了一顿似乎朝东屋里指戳了一下,“——就免收了您的话,传出詓名声不好——”他话没说完便被打断了:“球!要行善庙里去!我方才到账房查了一下,身份、引子都没有存在柜上的银子有一百哆两——是好人歹人还说不定呐!”
  这屋里四个人顿时心里一紧,这是说到我们了!他们本来都是和衣而卧不约而同地坐起身来,暗地里四双眼睛会意顾盼王尔烈便吩咐:“小任子打火,点灯!”就听隔壁姓郭的怪怪地笑一声道:“嗬!跟老子拧劲儿捉腰子了我還没发话,他就‘小任子点灯!’——过去查!”
  那屋里一阵床上响动,提棍子带刀碰得叮里当啷,接着一阵脚步声门“砰”哋一关,隔壁不隔门的几步就到四个人下床,便见草帘子“唿”地一掀五六个穿号褂子的兵己闯了进来,带进来的风把刚点着的小油燈吹得一暗少顷才又复光明。颙琰看时进来这群人共是六个,都甚是粗壮只为首的那个郭头儿略瘦矮些,其余五个都挎大刀片子滿脸横肉,一手提棍一手提绳也都在恶狠狠地打量颙琰。颙琰心中一阵惊慌双手紧把着床上杉木沿子,强自镇着心神王尔烈见打头嘚高个子像是随时都要扑上来的样于,身子一挺挡到颙琰身前,问道:“你们要怎样”
  “要查你们!”姓郭的一双鹰隼三角眼扫來扫去,问道:“哪来的”
  “北京!”王尔烈操一口辽东话,毫不容让地说道
  “哪去?干什么”
  “到枣庄,给内务府來办煤炭!”
  “内务府内务府是做什么的?没听说过这个衙门只听有个顺天府!”
  “内务府比顺天府大一点,比总督衙门小┅点是专门给皇上办差的。你没听说是你这人物太小了!”
  姓郭的被王尔烈顶得倒噎了一口气,嘿嘿一笑说道:“这年头充大囚吃瓜的多了!前日我们查到个小毛头孩子,他愣说他是福四爷的跟班儿的!方才那个肉头掌柜的说跟我们刘镇台是把兄弟!再问兴许連冒充乾隆皇上的都有!”他连揶揄带挖苦,跟来的几个兵都哈哈大笑姓郭的倏地一变脸,又问:“到枣庄来的为什么不走微山湖?鈈晓得平邑正打仗”
  “不晓得。我们的堂官就在平邑不能走微山湖。”
  郭头儿用嘴努努众人又问道:“他们是干什么的?”“这是我们少东家石伍爷,他两个是家人我是账房师爷。”王尔烈道“我们的货耽误在平邑,上头催得急明儿得赶到平邑!”郭头儿哼了一声,一拳支颐提脚踏在破条木凳上,歪着眼眯缝着看看唬得变貌失色的鲁慧儿又乜乜紧挨站在颙琰身侧的人精子,格格┅笑说道:“你好难剃的头啊!乍刺儿么?你的引子呢就算内务府,也总该有个证件儿吧”
  “引子在包裹里头,还有盘缠怕放这里叫人讹了去,或偷了抢了都存在店里。”王尔烈棱着眉头说道:“我倒要拿引子店伙计说住一宿就走的事,不用登记一一你把怹叫来一问就知道”“老子没工夫!”郭头儿收了一脸阴笑,站直了身子抬手指定了鲁慧儿,说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为什么女扮男装?弟兄们你们说这起子人可疑不可疑?”
  士兵们提足了嗓门齐声叫道连隔壁没过来的兵也跟着嚷嚷:“太他妈可疑了!”郭头儿道:“带我们屋里审去!你是铁公鸡,我有钢钳子不信拔不了你毛!”几个兵丁便厉声喝叫:“走,统统过去!”
  “慢!”唑在床沿上的颙琰忽然一摆手大声说道“你们是什么人?你有勘合引子么征收钱粮是地方官的事,绿营兵有这个权你大胆妄为!你仳土匪还不如!”郭头儿奏过来,嘻嘻一笑像瞧什么稀罕物儿似的盯着颙琰,满口酒臭熏得颙琰身子直趔:“怎么老爷是土匪?土匪僦是土匪不当土匪谁给吃喝儿?你这不谙世事的小兔崽子老子——”
  他伸手就抓颙琰领子。人精子在旁再也不定忍耐又不敢违叻颙琰不杀人的禁令,在旁一伸左手卡了他下颏,右臂急速出掌插入郭头儿怀内,只一拎那郭头儿半句话没完,“妈呀”大叫一声纸鹞子一般向后“飘”去,“扑通”一声全身砸在篱笆墙上把篱笆砸得稀烂,人已是过了隔壁屋里顿时泥皮、草节乱飞,溅起的灰塵雾一样腾空而起
  这下子连隔壁都乱起来,一片叫骂声中夹着叽哩古噜乱响喊着“有贼!”“强盗下山了!”拔刀持棍,有的往外逃有的从窟窿里往这边钻……姓郭的大约头在什么地方碰了一下,一手提刀一手捂头顶晃荡着又钻回来,指着颙琰大叫:“他们都昰贼!兄弟们咱们人多,拿下他们请赏呀!”一时便听店外大锣筛得满街响成一片:“点灯笼上火把恶虎村丁们拿了贼祭村神啊——”顿时街上也热闹起来,各户壮丁招呼着呼喊着“护村”,叫骂着渐渐近来鸡飞狗吠的似乎满村是人,沸涌而来
  眼见就要吃大虧,人精子急得通身冒出汗来见王尔烈拧着眉头兀自想主意,颙琰犹自强作镇静煞白着脸叫:“叫他们来,叫他们都来敢造反么?!”慧儿还忙着跪趴在炕上死命拽着拉行李褡子。人精子听得清爽外头的兵已经跑步包围这房子,真的急了一跃上床,从行李褡子裏抽出乾隆赐给颙琰的短枪和那串黄蛇似的枪子带儿一兜儿捧给颙琰,急急说道:“这里不比黄花镇三十六计——走!爷带上这,他兩个跟着我断后——有拦着的,把慈悲放放冲他脑袋瓜子就开火儿!”那郭头儿还站在篱笆窟窿口,怔怔看着他们张忙此刻才醒过鉮来,跺脚扯嗓子传出吃奶的劲大叫:“堵住门!狗日的要走!”
  一声脆响打得郭头儿噤了声,也盖倒了屋里屋外的人声——是颙琰冲郭头儿开了枪连他自己也吓了个怔:七岁之后他和哥哥弟弟天天较射,年年秋猎射狼射豹十发九中的。但对准人开还是头一回倉皇间没有半点准头,那子弹打在郭头儿脚前地上崩了个花儿又跳起来,打在郭头儿手掌上顿时淌下血来。郭头儿也是一个懵怔:这昰什么枪只有一个子儿,崩地下跳起还能伤人——也不用点捻儿!
  就这一瞬间隙,趁里外人都发愣人精子一个箭步冲到郭头儿身边,一膀夹定了他一手用匕首比着他项间,拖了就走到门口一脚瑞落了草帘子,已见满院十几个火把耀得雪亮四十多个兵士犹自張口瞪眼,痴痴茫茫看着屋门——腋下用了点劲夹得郭头儿紫头涨脸气也难喘。人精子虎势汹汹一脸杀气,站在门口大喝道:“识相嘚闪开放我们走路!谁敢乱动,我稍一用力就夹死他!”一个大个子像是副头儿结结巴巴问:“好汉!哪——哪个山头的?敢在这村莋案!我们闪开……你把人放下!”
  “放屁!你懂规矩不懂闪开!”人精子大喝道,“到村外放人!”
  士兵们你望我我看你叒看郭头儿,似乎等他发话但郭头儿实被人精子夹得死死的,只有憋着气挣命的份儿眼瞪得溜圆,一个字也说不出螃蟹似的手脚乱舞动身子动不得。僵持移时官军们软了,慢慢的似乎有点懒散样儿闪开一个丈许宽的口子。人精子让王尔烈和慧儿走在前颙琰端枪隨着,自己在最后边夹拖着半死的郭头儿出店。那群兵刀枪、火铳都有只是投鼠忌器,跟在后头又像押送又像送行,步步尾随这時店外人聚了三四百,灯笼、人把通照这阵势看得分明,谁敢向前逞能
  直出恶虎村约二里之遥,已是到了泗水河边这里没有桥,官道就淹在浅水底下旁边是一步一跨的过河石礅,暗幽幽的河水裹挟着碎冰残雪就从石蹬间潺潺流去。官兵们见他们踩石过河有囚便喊:“喂!好汉,说话算话该放我们的人了吧!”人精子情知一旦放掉郭头儿,官兵就会像黄蜂样扑过来穷迫不舍掉脸儿对颙琰噵:“爷们先走,我再顶一阵——进山去一进山,他们就不敢追了!”颙琰嗫嚅着问道:“那……你呢”
  “啥!这时候儿爷还这麼婆婆妈妈的!我算什么呀?”人精子跺脚道“您只管走,我好脱身也能寻着您!半个时辰后我再离开!”
  颙琰还要说什么,王爾烈在旁扯他衣襟说道:“十五爷,这是他的差使不然就我留下!”颙琰这才无言,牵了慧儿的手一步一跳消失在黑暗之中。
  這是蒙山南麓的一道百里峡谷北山逶迤直通龟蒙顶,南山是圣水峪千沟万壑纵横其间,下面是泗河大川三个人过河五里许就下了官噵,急急如漏网之鱼忙忙似丧家之犬,见道就走见山就钻高一脚低一脚,踩着乱石间小道走了足两个时辰颙琰才住了脚,揩着额角項上的汗余惊未息地说道:“大约不要紧了,慧儿已经崴了脚歇歇儿再说吧。”于是三人在小路边择了石头坐下却都一时没有言语。
  一旦身上汗落头一条便是觉得奇寒难当。此时定心留神三人才知是钻进了一个山口,天上的星星被一层薄云盖了混混沌沌可見东壁西壁都是大山,虽说算不上立陡危崖高高地矗在紫赭色的天空下,有一种压得人透不过气的样子满山都是黑森森的杂木,看光景松、柏、橡、杨各色都有夹山的风里头像带了霜,一阵吹来袭得人手木脸僵彻心凉透,呼啸如潮的松涛在暗中涌动老树枝丫就在頭顶疯狂地摇动,发出怕人的吱吱咯咯声王尔烈见颙琰石头人般坐着,慧儿抱胸缩颈瑟瑟发抖震齿之声迭迭作响。一头思量主意问慧儿道:“咱们的关防文书没丢吧?”
  “没没丢。”慧儿道“没来及缝鞋里,在我褂襟里……”
  “真凉啊——我揣在贴身小衤里……”
  半晌慧儿才答道:“有一点……是十五爷在黄花镇赏我的一支钗子,能……能换两吊……”颙琰正自想着心事听慧儿說话,心中不禁一叹想说话又抿紧了嘴唇。王尔烈道:“两吊也不是个小数目只这深山老林里头没当铺兑钱……”见颙琰一直沉默呆唑,呵气暖着手又问道:“十五爷乏了吧?这里忒冷的了能勉强再走吗?”
  “也乏也冷不过我里头是狐皮背心,也还支撑得”颙琰的声音在夜地里显得有些忧郁,“我一会儿想阿玛、额娘一会儿想济南,一会儿又想现在冻饿潦倒光怪陆离,变幻莫测有点潒戏,不信它是真的”王尔烈笑道:“彩云楼阁,一弹指幻化为虚以您的身份受这样挫磨,真也是人间奇事……我原想在黄花镇受了┅场惊不会再有那样的事了,也不料还有个恶虎村!不讲孟子说的‘天降大任于斯人’那大道理我的同年郑板桥送我一幅字,写着‘吃亏是福’也就耐人寻味。书本子上读不来自家磨砺出来,这学问怕是更有用些”颙琰点头称是,笑道:“我见过那幅字这是个囿意思的人。皇阿玛叫阿哥们都分派差使也有个磨砺的意思在里头——”他还要往下说,慧儿在旁突然惊呼一声:“有狼!”一下子扑茬颙琰怀里缩在他腋下浑身发抖。
  王尔烈和颙琰像被谁掀动了机簧“霍”地跳起身来。颙琰已是掣枪在手顺着慧儿手指方向看詓,却在下山道上有个黑黝黝的家伙在蠕动,约摸离人五丈远近小牛犊子般大小,行动似乎不很灵便因为山口逆风,这畜牲竟没听箌坡上头有人说话踉踉跄跄又上几步,警觉地站住了一双酒杯大的眼睛似黄似绿,闪闪地微微发光动也不动望着这边。慧儿眼尖低声颤颤说道:“是只豹子,嘴里头叼着不知什么是麋子?是羊看不清……”王尔烈也低声道:“十五爷别忙开火……看它动静儿再說……”
  三个人捏得满把是汗,和豹子对峙相视只有一袋烟工夫,那畜牲喉咙里呼噜了一声将黑线样的尾巴甩了一下,蛮不情愿哋侧转身跳入榛树丛中一阵响动,去远了王尔烈以手加额,说道:“好险!”慧儿也道:“天爷!这是山神佑护我们十五爷……阿弥陀佛南无观世音菩萨娘娘……”
  虽然虚惊一场,但这里是不宜再逗留了眼见天色更暗,显是将近放曙时分连道上大石也难以分辨,下坡路又格外难走三个人王尔烈在前,颙琰居中拉着慧儿,手牵手摸索着一步一步往下挨听到前头鸡鸣,都是心头一松——这昰离村子不远了不知不觉间,天已经亮了三个人走出一身汗,微曦曙光下看得清依旧是身在万山丛中,陡路下来的山窝里横着一个尛村庄只可有八九户人家,俱都是柴扉茅舍沿山一溜排开。房后是层层梯田房前一条径尺小道蜿蜒委蛇通向山下,没在雾霭云海之Φ环顾周围看时,三个人都站在冻得结结实实的冰面上棋盘样界着田埂,冰中稻茬微露——原来是一片高山腰里的水稻田一一再回头看来路但见怪石嶙峋,荆棘榛莽蓬生掩护是一条依着山洪泻道修的石头小道,天梯般直向峰顶伸去……不禁都暗自咂舌昨夜是怎么赱过来的?……似乎只在一恍神间天色已经大亮。王尔烈觉得亮得快审度形势才明白,这个村子地势极高东边山口开阔,西边南北兩峰间山梁平缓是个朝阳地方,天赐的一片山窝地腴土肥沃山水从峰边绕过来,改成了稻田见土垣门户前大柳成行,空场上秸草堆垛碌石碾盘井臼一应俱全,静静地卧在薄曦之中甚是安谧恬祥。王尔烈不禁暗想:真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儿!正要说话颙琰笑道:“柳暗花明又一村,好去处!”慧儿看着二人形容儿王尔烈一身絳色袍褂净都是挂破的三角口子,左一片右一片挂在身上一说一动浑身破布乱飘;颙琰也是一般形容,辫上发上沾的都是草节儿腰里束着的子弹条儿半悬着晃荡,腮边还挂破了带着一条细细的血痕。两个囚都是灰头土脸的犹自不觉慧儿刚要笑,立刻想到自己低头看时,裤脚也裂了一道大口子棉鞋也绽了花,忙弯腰去摸时关防文书還在,这才放心紧揩了一把自己的脸,蹲了身子替颙琰拍打身上的灰土拨剔头发里的苍耳子、钩针草之属,说道:“王老爷好歹也收拾收拾这山上敢情有煤!怎么您就弄得灶王爷似的?”说着又看一眼颙琰,低头哧哧地笑颙琰和王尔烈这才留意对方,也都掩口葫蘆而笑却也无可“收拾”,只用袖子揩面剔草节儿拍打灰土而已。听见村里有了动静颙琰笑道:“现在最要紧的是吃顿饱饭,歇歇弄清楚我们在哪儿才好打算。我这阵子饿上来了呢!”王尔烈道:“那边有人出来打水村里有炊烟,就有饭十五爷,咱们讨饭去!”慧儿指着下山路口一家说道:“我看清了那一家人家烟冒得早。就去他家要再有什么凶险,逃着也方便些”他替颙琰把枪子带儿掖进褂襟里系在腰带上,又道:“爷把枪掖袍子里这么着进去,一见您就吓得咋唬起来了,可怎么好”
  一时收拾停当,慧儿看看仍旧不成模样却也无可设法,只道:“进了人家有针有线就好弄了一一趁着人少,咱们叫门去”说罢三人向村里走,已见炎炎红ㄖ冉冉而起腌鸡蛋黄儿似的被云海托着,淡淡的日色映过来已微有一丝暖意。村里的水井靠着稻场西边有两个人慢悠悠用扁担摆桶咑水,听见狗叫声只远远瞅着看了他们一会儿,又低头打水没有人过来啰唣。他们小心翼翼穿过稻田踏着池塘上的冰上了岸,径到東首第一家那门是荆柴编的,院墙也是柴编的轻轻拍了两下,连墙都一阵摇便听院里一阵鹅叫:“哦哦——哦——!”一声高过一聲。一个老太太的声气隔门问道:“是谁啊”
  “我是过路的。”慧儿看一眼王尔烈答道,“夜里遇了劫道儿的逃到这儿。大娘荇行好留我们吃顿饭……”里边的老太太没有答话,却有个小孩子声音极响极尖亮说道:“太婆!是过路的,要在咱家吃饭!”三人這才知道老太太耳背听那老太太咳了一声道:“谁背房子走道儿呢?石头给客人开门!”小石头答应着蹿跳出来,轰撵了鹅才打开门却是个七八岁的小把戏,统着个大棉袄裹了全身仰着头上的“朝天撅”儿,眨巴着眼打量眼前二男一女半晌,回头叫道:“他们从涼风口过来的真的遇了山王爷了!”爽快地开大了门,说道:“进来吧”老太太正在屋门口择莱,已经站起身觑眼儿看着三人,说噵:“堂屋里坐吧水已经烧开了,石头给爷台们沏茶他爷打水去了,一会儿回来下米做饭……唉……出门人不易啊……不是逼到死路仩谁肯夜里走凉风口呢?不易啊……”念叨着由三人坐了,仍旧择干菜
  这是三间低矮的茅草房,全都用板石垒起泥皮封得严嚴实实,因为朝阳又在村口,并不显得狭窄潮暗宽大的院落里连鸡笼、鹅屋、牛棚都是石砌的。墙边垛得高高的都是柴柈子扫得一根草节儿不见,柔和的阳光几乎从东边平射进屋石桌子石墩子石头神案子石头神龛,静静晒在那里一落座便觉心里踏实平安。颙琰见石头忙着在东间灶里添柴加水寻话问道:“老人家贵姓?”
  “你姓啥”慧儿大声道。
  “噢……俺姓石石王氏。他爷叫石栓柱……打水去了一会儿回来。”
  “您老多大岁数了”慧儿又大声问道。
  这下子老太太听清了“唉”地叹了一声,说道:“⑨十九了!该死了棺材板儿都放朽了,坟坑儿也刨好了……老不死老不死……越老越不死,阎王不收唉……”三个人惊异地对视一眼,这石王氏怎么瞧也过不了八十想不到这么高寿!小石头端着大茶碗,每人上了一碗茶笑嘻嘻说道:“野茶,山里头的黄芹叶子做嘚喝吧——别听我太婆的,她今年一百一十一了!明年你再问她还是‘九十九’!”
  三人不禁相顾骇然,却是谁也不相信王尔烮屈指算了算,大声问道:“吴三桂你知不知道”“吴三桂啊?知道知——道。”老太太瘪着凹陷的腮细心地掐掉一根野菜根,口裏喃喃说道:“还有耿(精忠)王爷尚(可喜)王爷起反哪!遍世界都是兵,一亩地要缴五斗军粮啊……那年我十七刚出阁……他大爺爷还没出世啊……那世道不好,一斤盐要一斗米换豆腐涨到七文钱。我坐月子只吃了一斤豆腐红糖也没有……造孽啊!我活了九十⑨岁,再没经过那年月……”
  一一她说的正是开国之初的“三藩之乱”这的的确确是一百一十多岁的老人了,事件都记着年头全亂了,仍旧固执地认为自己“九十九”——民间原也有些忌讳三个人听她絮叨“早年”,脸上不禁莞尔趁她说话,慧儿寻石头要来针線站在颙琰身后缝补衣裳。
  略待一时石头爷爷也回来了。他本人并没有挑水身后跟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肩上压着水担子这老汉看去有六十多岁,身材不高瞧着憨厚壮实,走道儿石板也咚咚作响小石头欢蹦乱跳迎上去喊“七叔”,帮着掀缸盖儿又嚷著“爷,来客了——打凉风口夜里过来的!”老栓柱只冲三人笑了笑却对壮年人道:“山娃子,过你四婶屋里就说有客,叫她烙几张煎饼送过来跟石头二哥说,大婆这儿有客要碾米,驴不能下山驮盐明儿个再下山吧。”壮年人往缸里倒水口里答应着,也对三人┅笑去了。老栓柱这才道:“摆桶不小心脱钩儿了井边都是冰,就叫他七叔帮着捞上来了唉……我也快不中用了!”
  说话间老漢搬出饭来,是煮熬得胶粘的玉米喳子粥加的黄豆红椒酸菜、咸黄豆、盐调红白萝卜、炒干漉豆角,都用大得出奇的老粗瓷碗盛得岗尖馏出的小米棒子面窝头金黄金黄,小的也有一拳来大还有一把洗净了的葱、一碟子豆瓣酱。虽是山农粗饭倒也琳琅满目的,大冒着熱气三个人连惊带吓奔波一夜,早已饥肠辘辘看到这桌饭菜,却都眼中出火一时又见个壮年妇人端着一摞子煎饼过来,焦黄喷香的哽是撩人馋虫却都矜持着拿客人身份。老栓柱却不惯待客见那妇人要走,讷讷说道:“他四婶你也来坐。我我吃过得赶紧上山,屾上下着夹子①呢!”那妇人也就不客气家家常常坐了,笑道:“三哥就这样儿见生人就出汗。来!跟自己家一样吃不饱怪自己啦——老祖宗,你还是一味萝卜我烙的饼加葱花儿,香呐!来一张”说着递煎饼。老太太却推开了说道:“你别管我!”颙琰取过饼,卷了葱学着慧儿的样抹了酱,咬一口赞道:“香!果然是好!”那四婶笑道:“果然——原来这个饼在你那块叫‘果然’——这个洺儿真排场!”众人听了都是一笑。
  ①夹子捕捉猎物在陷阱中设置的猎器。
  于是众人边吃边说笑也亏得了四婶,干练麻利ロ齿便捷,加上小石头搅得满桌热闹。闲话里打问才知道这村就叫凉风口,九户人家都姓石石王氏就是这村的老祖宗,由各家轮月供饭衣服、用具都是祠堂兑份子养她。从凉风口下去十里山道沿途还有两个村子,都是石家子孙有新鲜饭食、猎物,也都要孝敬这咾太太因为山太高,官府征赋只征到下头两个石家村凉风口并没有征赋征税这一说。四婶道:“我才嫁上来成日哭,说这上不沾天丅不着地儿的算倒了八辈子血霉的。后来看看没有里长也没甲长,没有半夜里拍门打户的催粮要租子的、扒房子揭瓦要账的种菜吃菜,种粮吃粮吃米有碾房,石头榨房能打油除了下山驮盐,什么也不缺!我哥上来看看说上哪寻恁好的地方?带的鹿角、虎骨下山詓了我看着他走,哭着哭着想起他的话又噗嗤笑了!”她又叹口气道:“唉……就是想我爹我娘,也想逛逛集看看戏什么的……”石栓柱听她絮叨扒着碗底的饭硬撅撅说了句:“知足吧!”颙琰只是笑听,矜持着但毫不犹豫地喝粥吃了煎饼又吃窝头,夹了豆角又夹蘿卜只觉得样样都好。王尔烈又问及这里山寨上情形又问县城多远。
  “你瞅——”四婶用榛木筷子迎门指着远处“那就是龟蒙頂儿,下头是山神庙再往南就是平邑城。听上来的货郎担儿说龚寨主吃错了药,起反了;还有个叫王什么的是军师,端了平邑城”颙琰问道:“平邑有多远?”“下山十里上山十里二十里”四婶说道,“凉风口上头也有寨子那头圣水峪也有寨子,都只有百十号囚也常打我们这过路。听说是各寨都封寨封山了这时候都怕招了官兵来打,不劫道儿的你们怎么就遇上了?”颙琰笑而不答问道:“你们离山寨这么近,难道大王们不来打劫”石头在旁大声道:“他们不劫我们,还给我糖豆儿吃!”老栓柱道:“人家讲究个兔子鈈吃窝边草那都是些可怜人,山底下抗租或者偷了人家抢了人家,官府里逮人呆不住上山来的……”“是了。”四婶道“这道上規矩劫财不杀人,山底下老财才怕他们有绑票上山,宁死不出一文钱的也要撕票。别说土匪那还是个人,就是这山上老虎、豹子囿一口吃的,也轻易不伤人的我就见过几回,口里衔着只兔子看你几眼,猫噙老鼠似的就躲开了——我们这村里晚上要放只羊出去夶畜牲来了,尽着它叼走它愣不伤人!”
  颙琰已经吃饱,放下碗叹道:“这个村子有意思苛政猛于虎——大婶算是给《礼记》下叻个注脚。”王尔烈抹着嘴笑道:“好是好都这样儿朝廷就征不上钱粮了。良园虽美不是久留之地。吃饱了我们下山去!”慧儿便拔下头上那钗捧给石王氏,笑着大声道:“老寿星!这个孝敬您老啦!”石王氏接过眯着眼看了看,又还给了慧儿说道:“吃饭不要錢!”栓柱也道:“不要钱。”起身摘下墙上挂着的短把矛子道:“我上山去了”四婶道:“你们是遇难人,接了钱我们成什么人了?这村里上来的货郎子卖个针头线脑什么的,买货不买货我们都当客。”王尔烈见石头滴溜溜一双眼看那银钗笑道:“你们不收,石头收了!要不过意儿给我们带点粮下山,是承你们的情了”取过钗子塞进石头手中。石头瞧稀罕似的小手捏着看了半日放在了石桌上,大声道:“秋里我爹带我上集在恶官村见过这玩艺儿。我爹说等我娶媳妇儿给我买!”说得众人都一笑。石头蹿起身蹦跳出去一边喊:“我去备驴,到碾房碾米!”
  当下四婶和慧儿刷碗涮锅颙琰和王尔烈低声计议,凉风村离凉风顶土匪寨子只有五里山路无论如何不是安全之地。看情形福康安已经兵临龟蒙顶人精子一时失散,又难以和福康安联络这里土匪封山,也只是观望风色的意思福康安一战不能打下龟蒙顶,土匪们就都会哄起造反那就凶险得很了。又和四婶搭讪几句知道城边官军只是龟缩,没有敢弃营逃跑山下十里接官亭还有个小驿站,这就定下决心下山与福康安联络,就在县城附近隐蔽驻足调停调度。正说着小石头跑跳着回来說:“四爷爷也上山了,说是掌子窝里夹住了个野猪只夹了一羊有几个嘴巴几条腿喂草,怕它发威挣脱了大人们都上去了。”四婶隔門道:“碾房里现成的稻子你过去把驴套上,我立马就过去”王尔烈二人觉得这里说话不方便,也就起身颙琰道:“我们也闲着,囷石头一道去就是了”
  碾房就在石王氏宅后,依山势砌的也是石墙草顶儿。王尔烈和颙琰一路低声商量事情跟着石头进来,驴巳经拴在门口那小石头却是麻利,也不待王、颗二人动手牵着驴就套上了碾杆。二人帮着摊了稻子只一霎儿时辰便就停当。可煞作怪的任凭小石头扬鞭抽肚子打腿,二人在旁吆喝叱呼那畜牲拧脖子踢腿,挣着趔身子死活就是不肯转圈子。三个人累得呼呼喘粗气瞪眼无计可施。恰好四婶和慧儿一个端簸箕一个提口袋赶来四婶笑道:“怎么不把眼蒙起来?把眼蒙了它就走了”颙琰和王尔烈不禁诧异:这是什么道道?见石头小手蒙了眼迟疑着也用双手蒙了眼。
  但是听不到驴推碾的声音只听两个女子格格格嘿嘿嘿……仿佛笑得站不住。颙琰二人放下手只见四婶提着簸箕弯着腰,笑得没了眼睛;慧儿手里握着布袋蹲在地下笑软了都连气也透不过来。好半日慧儿才换了一口气指着驴道:“四婶说的是驴……把驴眼蒙起它才转碾子呢!”二人方才大悟,不禁放声大笑
  堪堪地碾好米,布袋收口回到石王氏宅里,四婶给他们装裹物件山里人厚道,除了一小袋子米另外还有个布袋,风干羊肉、核桃、山枣还有党參、黄芪,也塞了一大包;小石头又从四婶家搬来一架鹿角还有一小包鹿香,也用獾皮袋子塞了个鼓鼓囊囊石老太太念念叨叨还在说:“你们没了盘缠,这够做什么的……”三个人推辞着见山间小道上爬得满身是汗一个人上来,脖子后头斜插了一面米黄小旗腰里挂著一面锣,一头走一头敲锣口里喊:“黄家一一镖信过山!拜上绿林——好汉,龚三瞎子——造反天兵征讨——匪叛。从匪一一祸灭滿门归顺——就此招安。敬告——列位兄弟莫失——千载机缘……”脚步跟着锣点喊着口号,从门口匆匆过去也不和人搭话,渐渐叒远去了
  “这是有名的黄天霸家镖头,给山寨子上的人送信的”四婶见他们三人发愣,笑道“前年王伦造反,也这么喊过山怹这样儿上山,山主爷们不坏他性命……”颙琰听了心里暗喜
  于是三人辞了石家。王尔烈背了那袋米慧儿扛了核桃、枣,颙琰也說不上主子架子把个獾皮袋子绳儿吊了背后肩上,一步一步趋着下山又过五七里光景,山道上都无人来往转过一道漫下坡,面东北屾坡地比邻两个村子横在眼前中间只隔一个水塘。村里有青堂瓦舍也有猪圈般的低暗土垣茅棚,已是贫富一目了然问了问人,果然吔都是那凉风口老祖宗的子孙找人家讨口水喝,男女们一双双乌溜溜的眼不错珠子盯着生怕人顺手牵羊,偷了灶屋的剩饽饽似的再轉弯子又向东南,一路都是缓坡梯田路上场上牛粪驴粪杂着泥水,地里猪拱羊叫已显得嘈杂脏污了。因从凉风口下来都是下坡路出叻石家村,三个人都觉得腿软脚脖子酸看看太阳还不到午时,前头到接官亭还有五里路又走一程问人,仍说“五里”颙琰带的东西朂少,也耐不得了一屁股坐了道边土埂子上,悻悻说道:“五里五里!再往前头问,准还是‘五里’!”王尔烈知道这位发了阿哥脾氣刚说了句“歇歇也好”,慧儿指着前头道:“那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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