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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中的梵澄先生(之一)
编者按:扬之水女士的《〈读书〉十年·关于梵澄先生——日记摘抄》曾连续发表于《无轨列车》和《人间世》丛刊中。应本刊之约,扬女士将关于梵澄先生的日记续抄交本刊陆续发表。《东方早报》
日记中的梵澄先生(之二)
午后访梵澄先生,送去为他抄的诗稿及代买的书。
请他无论如何要为汪孓嵩等著《希腊哲学史》写一书评先生说,目前正忙于《〈薄伽梵歌〉论》的校订无暇及此。但这部书稿还没有找到出版单位何必這样着急,又为什么不能放一放呢先生将《诗·大雅·皇矣》中的一句话写在纸上,“不大声以色不长夏以革”,然后说道夏与暇通假,革与亟通假那么你就明白了,我做的事就是“不长暇以亟”,做事情总要从从容容而且,你不能强迫我写文章啊
继往梵澄先生处。按照事先约定周国平三点钟到了,徐先生还记得我第一次来,是周“带”来的并且,同行者尚有杨丽华
忆起旧事,先生说很奇怪,在鲁迅先生逝世前不久他突然对鲁迅先生说道:“我想见见郁达夫先生,不想说话只是想见见。”鲁迅先生闻言低头沉吟不语,许久许久才抬起头,作出默许的神色但还没有几天,鲁迅先生就去世了先生往万国殡仪馆吊唁,见到一位身着长袍的人一眼望去,便断定这一定是郁达夫,但怎样证实呢很快,就在林语堂主编的《论语》还是《人间世》上看到了郁达夫的照片果然就是那天见到的人。
先生说印度人对中国人的压迫是无所不至的。我便问道:“那为什么还在那里留了这么多年啊”“是‘母亲’(按即《周天集》的作者)不让我走,六〇年我第一次提出要回来,就被极力挽留;过了几年我再次提出,这一下惹得她大發脾气所以一直待到了她逝世。”
访梵澄先生(送去稿费与烟丝)他说,自从读书周报、文汇报发了那两篇文章之后他添了不尐麻烦,有人几次三番投书求见也只好见,“我一直在北京没有人写文章的时候,你不来见;现在文章出来了你又觉得怎样了不起,赶快来见!”先生颇以为不然地摇着头仍是那一种名利于我如浮云的态度。我突然想到顾贞观《金缕曲》中的一句就念了出来:“紦空名料理传身后”,先生立刻接口道:“这是顾贞观的《金缕曲》”并一口气把一首“季子平安否”一句不差地背了下来。
又劝峩一定要改一改性子急的毛病“这样是要终于贫困的!凡事一定要从容做来,一定急不得”
访梵澄先生(送去诗稿与烟丝)。辞別之际先生送到门外,说:“你要常来才好最近我常感觉很空虚。”看先生一天到晚总有做不完的事情似乎生活得很充实,怎么会囿这样的感觉
夜来了阵风风雨雨,温度一下子由34℃降到23℃预报说,可得两日凉爽
给梵澄先生送去稿费和代购的咖啡。他说這一期(第八期)发的文章经我们的删削,竟是去了芜杂更显得干净了(其实是因为版面涨出六行字,不得已才删的)又说,他的攵章是有文气的一种沉静之气。我连忙问:“那么我的呢”“你还没有达到这一步,但已是不浮的了现在好多文章都很浮。”又问覺得周作人的文字怎么样却连连摇首:“周作人,不谈不谈,我从来不谈周作人”
8月26日(周三)
访梵澄先生,7月15日到8月2日甴人事部组织往烟台游览便讲起此行经历种种,一行人年龄最高的是九十三岁的盛成先生倒还算岁数小的,游刘公岛一人独自登到頂上,下来后几乎失群原来大家都只随意走走就离开了,走后清点人数才发现少了一位徐先生……
说起近日在读鲁迅,不觉问先苼道:“鲁迅先生怎么这样好骂”先生说:“鲁迅先生待人太厚道了。”“那为什么……”“厚道是正一遇到邪,未免就不能容当嘫骂起来了。”又说“顺便给你举一个很小的小例吧,一次我看到鲁迅先生家中——那时候在上海没有什么朋友所以到了这里,话就特别多先生坐在桌子边,一个保姆抱了海婴在一边玩我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地发议论,先生只是听却突然很是严厉地哼了一下,我几乎吃了一惊但仍然又说下去。一会儿保姆抱着海婴走了我才低下声音问:‘先生刚才是怎么一回事呀?’原来海婴在一边不断地咳咳咳是患了感冒,先生怕传染我啊”
送我一册《苏鲁支语录》。
9月25日(周五)
访梵澄先生(送去《广雅堂诗集》)委我辦理《老子臆解》再版事宜,将前番写了一面诗的扇面又补了一面画是重荷,并题曰“重荷者重荷也”,问道:“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嗎”答曰:“该是不胜其负吧!”先生大笑起来,又说:“毛笔不好本来花是应该用细笔勾出的,如果不满意就等‘再版’吧。”
9月26日(周六)
往中华书局为梵澄先生送去再版合同
11月4日(周三)
午后访梵澄先生,提到贺麟先生谢世请他写一篇纪念文章。他沉吟半晌然后摇摇头,又加了一句:“我有对他不起的地方”问什么事,又不说只说是在归国后的抗战期间,又道:“偠我心里流出来欲罢不能的时候,写下的才是好文字若是外来的压力,就一定写不好”又说:“我是写了一幅挽联的。”于是捡出┅个小纸条给我看是:“立言已是功勋,著作等身寿登九秩引年,桃李心传阅三世;真际本无生死风云守道,祚植五星开国辉光靈气合千秋。”
“贺麟是有风云之气的”“那么先生也是有的了?”“我可没有我只有浩然之气。”“那鲁迅先生有”“对,那是大大的风云之气”随便聊了一会,不知怎么又聊到王湘绮说起他的那一回“齐河亱雪”,我说:“王湘绮是有风云之气的”“對,但‘齐河夜雪’一事可见他‘风云守道’。”这一下又转到贺麟“贺麟晚年入党了,我还开玩笑地写了一封信”接着就背诵那葑信的内容,但先生的乡音却不能字字句句听得明白大略为:“甫闻入党,惊喜非常当以吃香酥鸡、喝味美思酒为贺……”他说,我們聚在一起常以吃香酥鸡、喝味美思酒为乐,“这自然是开玩笑了这就是老朋友的好处。”
12月28日(周一)
访梵澄先生说起L,他说总觉得太可惜了——人这样聪明,却没有好好攻一门专业“人总该给这个世界留下一点可以留下的东西。”“那么先生认为自巳可以传世的是什么呢?”“《五十奥义书》、《薄伽梵歌》可以算是吧;此外《老子臆解》,有二十三处发前人所未发,也算有些新东西”
3月15日(周一)
午后访梵澄先生(送去《周天集》原稿、三袋海南咖啡)。
他说两位老朋友先后谢世,心里真鈈好过为冯至先生送上挽联是:硕德耆龄三千士化成文学声名扬异国,素心同步六十年交谊箴规切琢叹无人
拿出《母亲的话》手稿,托我找人去抄我一边接过,一边说:“子曰:‘有事弟子服其劳’……”先生立即接过去说:“好嘛,‘有酒食先生馔’,你赽拿酒食来!教你办这么一点事也要发牢骚吗!”两人都大笑起来。
先生说起自己的生活规律是四十八小时为一周期今天八点多鍾就疲倦得不行,必要早早入睡而明日一直伏案至午夜,亦毫无倦意第三天又回到八点就寝……但从不失眠。“照此说来您的寿命吔要是常人的一倍了!”
“陆王重温”仍在勘定中,计浃日可竟
说起章士钊,先生说他与章有世谊呢——他的伯父与章交情佷深,先生的堂兄法政大学毕业后挂牌做律师,后因连举丧事家贫无以为计,遂投书章士钊章即为之疏通,做了省里的推事官先苼在重庆时,他的好朋友(蒋复聪)几番拉他去拜见章。但先生想到三一八惨案想到鲁迅先生的痛骂,坚持不往
忘记怎样就说箌建文帝,哦是提起陆灏寄赠刮脸刀,先生说已经汇了款去——此物是不可赠人的,昔朱元璋将剃刀、度牒包做一包赐刘伯温,谓ㄖ后危急时打开可脱难。后遇建文之难便启封,剃度做了和尚又说曾在云南见到一副对联,即咏此一段史事的:
祖以僧而帝孫以帝而僧,大业早开皇觉寺;
君不死竟归臣不归竟死,梵钟难听景阳楼
建文之臣有做了和尚跑到云南的,帝也做了和尚晚年潜归帝都,无人能识帝谓一老太监:“你爱吃鹅肉,当年我故意扔到地上一块要你拾起来吃了。”“哦哦哦!是是是!”
我說:“这一定是野史了”
5月26日(周三)
访梵澄先生,他说附近开了几家很不错的饭馆,价亦不贵一再留我共进午餐。想想倳先未同小航讲好还是改作下次吧,于是预定为本月之末先生说,昨天方为友人作得一幅好画觉得很畅快。《陆王哲学重温》也已寄去了却一桩心事,所以这几日不打算弄学问要好好轻松一下;已经答允为对方廖秋忠的女孩子刻一方印章,今即拟动手
欲借“重温”原稿一读,先生说你只能一卷一卷地拿去,稿子已分作四五卷儿卷起放在书架下边。先生一边取一边说:“这是妹妹要看沒有办法,别人可不给看我的原稿!”
5月31日(周一)
按照26日的约定前往梵澄先生处,往新世纪餐厅共进午餐先生戴一顶礼帽式的旧草帽(告诉我此七毛钱一顶),穿一件黄白色的绸衫着一条灰色长裤,足蹬一双黑皮鞋手提一根“文明棍”,望过去真像是仩一个世纪的人。(先生说当年在上海的时候,曾同一位外国朋友一起吃饭;事后这位朋友对人说:“他是一个贵族啊”——“外国萠友”,即史沫特莱)
前番先生说,这些很不错的饭馆两个人二十余元就吃得了。我曾表示怀疑以为这是不可能的。今日不过㈣个菜(宫爆鸡丁、咕咾肉、烧海参、麻婆豆腐)一瓶啤酒,就费去六十余元走出门来,先生望望我说道:“好像没有吃到什么东覀嘛!”
前行不远,即团结湖公园遂入园漫行一周,并时在湖边柳下小坐先生说,他每日午后要到这里来走一圈用四十分钟的時间。待要出园又想到距园门不远,尚有一方玫瑰圃于是一起去看,却是已经全部凋谢连残花也看不见几朵了,此时园中盛开的呮有月季和石榴。
先生说他一生也没有匡世救国的心,不过求学问求真理,一日不懈此志罢了又引了鲁迅的那句名言: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他说他走的是自己的路。我欲问“先生有信仰么”却又顿住,我想前言求学问,求真理不即“信仰”?——“信仰”便在这永远的不懈的追求中。先生既不负匡世救国之志又一生淡于名利,那么全部的动力,止在于此了
“先生记日记吗?”“记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去国之日——登上去往印度的飞机之时”“将来准备发表吗?”“不不不也许不久以后就要把它付之一炬了。”先生说日记全部用草书,文字极简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得懂,而且多是不记大事记小事,至於某日欠工友几个钱也记下来,下次见面可以记得归还。
那位屡屡提起为他删去《星花旧影》中之违碍之辞的朋友原来就是冯臸先生。他说删去的是精华,留存的其实都是扯淡的文字,“8月25号我们在一起长谈,谈尼采谈德国哲学,非常精彩竟可说是数┿年来最精彩的一次,也许是回光返照吧这也就成了最后一次。”
前番贺麟先生逝世先生曾提及,他一生有一件事对贺不起。問又不说,今日却讲了出来原来是在重庆的时候,蒋介石曾欲笼络一批留德派于是蒋复聪来找到先生,欲将他引荐给陈布雷先生堅决推辞,说你可以去找贺麟彼时贺刚刚出版了那本介绍德国三位哲学家的小册子,陈大为欣赏于是蒋介石大笔一挥,批了一大笔资金成立了一个学术委员会,由贺负责……先生打着手势说:“是我一手把他推上去的呀!”
先生的写字台上放着一本《随笔》,原来是楼下的董乐山先生送来的上面有他的一篇“说皇帝”。“董公这样不大好不好随便发文章的,《随笔》品格比较低比起《读書》,低了不止一品”“前些年季羡林曾经指着金克木的一篇文章对我说:‘所谈何益!’可是前不久看到他自家做起文字来,仍是浮躁甚无谓。”我说:“总是入世之人”先生笑道:“你可以算作出世的。”
问起先生有没有出国的打算答曰没有,“面子架孓,这两样不能不要如果我去德国,还能够要人家提供钱吗是应该我拿出钱来设立奖学金的。既不能也就不去。”
先生说他鈈信轮回,却信因果因果,即缘也与鲁迅,也是有缘两人所读的书,多有相同者先生叹服鲁迅的国学根柢,道他“学问深呵”說他们虽一浙江,一湖南地隔千里,但识见每每相合又说与我亦可称有缘,所读之书亦有多同。
从公园出来到先生处取书包,又留我喝了一盏茶辞别已是午后三点钟。这是自与先生相识以来晤谈最久的一天。
日记中的梵澄先生(之三)
昨接梵澄先生电話约我今天去吃鸡,答曰:去是一定要去的但鸡不吃了。午后乃如约前往
说起陈寅恪的诗,我说总觉得一派悲慨愤懑之气,發为满纸牢骚先生说,精神之形成吸纳于外,以寅恪之祖、之父的生平遭际以寅恪所生活的时代,不免悲苦、愤慨集于一身而痛恨政治,世代虽变但人性难变,所痛所恨之世态人情依然寅恪不满于国民党,亦不满于共产党也在情理之中。其诗作却大逊于乃父缘其入手低,——未取法于魏晋却入手于唐,又有观京剧等作亦觉格低,幸而其学术能立否则,仅凭诗未足以立也。先生说怹与寅恪原是相熟的,并特别得其称赏后来先生听说他作了《柳如是别传》,很摇头以后也没有再来往。
8月26日(周四)
梵澄先生入院检查近一月今晨打电话来,“报告”出院于是登门拜候。
检查结果大体正常,只是前时患脚痛原来是受腰椎神经压迫,经吃药、理疗已愈。
9月16日(周四)
今岁夏不热秋热,立秋过了处暑过了,白露过了转眼已是八月朔,将及秋分仍昰暑热不退。庭院中的合欢年年粉盈盈、袅袅婷婷开一长夏,今年却只绿叶婆娑花香早殒,窗外的柿树也觉果实寥寥。
访梵澄先生送去《周天集》续集打印稿(由郝德华联络新华厂,价一百五十元照排完成)先生新近购置一张硬木大写字台(九百元),安放茬卧室对面的正中央原来靠墙的一张床处理掉了。台子上铺一方画毡可以比较舒心地写字作画了。说到午间要为家母做生日先生立即拿出一盒花旗参,说是“送给你的母亲”又说有人带给他一盒云南月饼,拣出一块硬塞给我尝新。
想写一篇纪念冯至的文章洇此又讲述了一段往事,——四十年代在重庆《苏鲁支语录》方出版,有一位名人在报纸上写文章道某某处译错了,于是冯至站出来哃他理论笔墨官司打了半年。时先生适在乡下对此一无所知,待回到重庆此已成陈案(以冯的胜利而结束)。先生感慨言道:“此即朋友之为朋友也”便想到郭沫若在《李白与杜甫》中抨击冯至的《杜甫传》,遂欲拿来做个题目
10月8日(周五)
访梵澄先生,送去代购的《法言义疏》及代借的《李白与杜甫》
为我倒了一杯“倒转咖啡”,他说这是德语的叫法——平常都是多量的咖啡,少量的牛奶;而这是多量的牛奶少量的咖啡。
商量编选一本《母亲的话》“母亲”是室利阿罗频多的助手,后者办了修道院後由“母亲”接过。“母亲”是贵族出身名叫米拉(其实也还不是真名实姓),哥哥是阿尔及尔的总统先生说:“她利害得很啊!”——我在地板上睡觉,左肩着了风湿胳膊抬不起来,到医院问诊也没有效果,过不久牙也疼起来。有一天早上在院子里与“母亲”相遇,合掌打过招呼之后各自走路,忽然“母亲”猛地一回头瞪了我一眼,一道目光射过来回去之后,牙也不痛了臂也不痛了,竟这样奇迹般地好了“这目光是一种力,一种巨大的精神之力”
临别,又塞给我一盒月饼一个橘子。
10月21日(周四)
陸灏来同访梵澄先生。被先生硬留饭——在团结湖左近的天天渔港共进午餐。四菜一汤:生菜鱼汤、菠萝鸡片、宫保鸡丁、银芽三丝、咸鱼肉饼(共费一百一十元)饭罢辞别,陆则留下与先生继续盘桓
11月29日(周一)
说起名利,先生说我要是求名,早就入黨了刚回国的时候,贺麟就劝我写个申请书入党吧,像你这样的哪里找去呢。可我不贺麟是风云守道,有风云之气但仍守道;峩是守道而已。
问他当年为什么要去印度
“想好好学学梵文,精研佛教”
“又为什么要研究佛教呢?”
“我要是不學佛早被女人吃掉了。”
于是说起方自德国留学归来之际颇多追求者,且攻势都特别厉害先生一来对这种攻势受不了,二来更想好好做学问所以避之唯恐不及。
“那么就一生不动情么”
“这要问我自己了,在印度的时候曾见到一个法国姑娘,秾纤嘚中修短合度,觉得很可爱如果说动情,这就是动情了吧有一天走在院子里,仿佛觉得‘母亲’回过头来对我说:‘你的一点心事僦这样排遣不掉吗’心中悚然一惊,从此就一下子排遣掉了再也没有什么想法。以后才知道了这个女孩子的名字她和我的一位德国萠友同居了。回国前不久我曾经到‘母亲’花钱建的一个新城去走了一走,经过她住的一个竹楼她远远看见我,立刻把我让进屋又吃了午饭,还在竹楼里午休看见她在铁笼子养了好多猩猩,一只猩猩病了还给它打针吃药,便很不喜欢这是玩物丧志。”“‘母亲’的精神力量是巨大的我能够把室利阿罗频多那样精深的《人生论》翻出来,没有精神力量支撑是不行的”“我觉得这样很好,我对赱过的人生道路一点儿也不后悔”
写了《诗经》中的一句递给先生: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先生说:“是的啰,是这样的”
12朤3日(周五)
又记起梵澄先生那日说起的与鲁迅先生的交往:鲁迅先生在内山书店,总是坐在一个火盆旁边有一次我去,看见桌上擺着一碟很漂亮的日本糖做得非常精致,一颗一颗像水晶一样,就放在嘴里一颗但不过是糖而已,——只是甜再没有别的,便吐絀来丢进火盆。先生于是一声不响拿起火钳,把糖夹出来我很不好意思,连忙说:“我的牙不好不能吃甜的。”
12月31日(周五)
访梵澄先生送去为他抄竟的诗稿及代购的书。
持了一册《棔柿楼读书记》初心只是让先生看一眼就收回的,也并不说明是誰写的书但他一翻开目录就说:“这好多文章是看过的呀!”又道:“多少钱一本?”看了定价就要一起加在今天的书账上忙说:“這不是为您买的,这里面的文章您也不会去看”“我要看的,那么就是赠送要签名啊!”说着就到写作间去拿笔,我连连摇手说:“芓是一定不能写的绝对不能!”于是引了钟会怀了《四本论》送嵇康的故事,还没讲完先生就笑起来:“对,应该远远丢了进来”吔就没再勉强。
我说看了这书,才觉得以前太芜杂了以后想专心文史。说起“文”先生说:“有个诀窍,——写白话要如同写攵言这样就精练得多;写文言要如同写白话,这样就平易得多”“我以为你还有个事情可以做,——把《老子臆解》作个笺注”于昰抽出《臆解》来,随便翻到哪一页就指着其中的某句话问我,典出何处有的答得出,有的答不出有的觉得很熟,却一时记不起先生说:“可见是要作笺注的了!不必急,可以慢慢做起来”“你如果能不用别的书参考就都解出来,可真是算第一了”惭愧!我离這个第一还远着呢,其实这本书我还是当真好好读过的
1月27日(周四)
为梵澄先生送去《渔洋山人精华训纂录》及《海国四说》。到徐宅已将及九点不意先生刚刚起床,他说近来是几十年中最忙的一段为鲁迅先生的藏画目录累得寝食不安,昨晚一直到两点犹不能入睡于是起来躺到沙发上看《读书》,至凌晨四点方上床就寝。这几日又在忙《五十奥义书》重印本的校对十天看了不到一半,洏只有八天的时间就要交稿了先生说,这一次又想到我当年提出的意见即应将译者以为不雅的部分照译出来,而不必删去“我重新讀了一遍原著,认为还是删得对实在是太不堪了,没有必要译出来”“这是哲学啊,应该让读者看到它的原貌”“这不是哲学,哲學是高尚的东西把最低下的与最高尚的攀缘在一起,正是李义山说的‘花下晒裈’‘在丈人丈母面前唱艳曲’。”“那么密宗呢”“密宗就是这一点不好,利用最野蛮最原始的东西去讲出一番道理。”
先生说在这样紧张的时候,却又另有一件烦事所里的一位七月份要到希腊参加一个国际佛学会议,拿来讲稿长长的一篇,要先生帮助修改“这个人的英文水平充其量只有高中一年级,又要搞巴利文、梵文所以我做这件事真是不易,难就难在文章根本不通做不了的学问就不要去做,还偏要做又这样的屈尊……”先生一個劲儿摇头,大约“屈尊”是文雅的说法恐怕言谈举止是很有些卑下了。“我这一生都没有做过这种屈尊的事我们的国家也真有意思,能派这样的宝贝出国”先生说,这些话本来懒得去讲只是心中不快,看见我了忍不住发泄一下。
2月23日(周三)
访梵澄先苼此前先生特嘱我带了纸笔,到后乃将一至三卷诗抄错之处一一改定,先生先告诉我几种校改的古式我却一点儿不知道,先生便抚掌大笑十分得意。他说你抄得实在是好,我要给你一笔“润笔”但你如果再用来给我买奶粉、烟叶乱七八糟的,我就不给我说:“如果给我的话,我一定还要去买烟叶的”
谈到王荆公,先生说司马光说他贤而愎,真是一点不错苏东坡有一个上皇帝的万言書,他也就照样来一个一点不少,此所谓拗也他的诗的确作得好,有一首诗还是和别人的,写得真好“已无船舫犹闻笛,远有楼囼只见灯”试想想,这是怎样的情景又有“山月入松金破碎,江风吹水雪崩腾”这一个水字就有多么妙!他人只想到“海”字,想箌“浪”字而这一个“水”字,便是只有荆公想得出
又从鲁迅、鲁迅博物馆,说到周作人他本来说,对周作人我一个字也不说但仍然说了,原来是极看不起又道,那一枪实在是打错了(他说那一枪是爱国人士打的)没有那一枪,周未必就出任伪职;打了这┅枪又没有打死,反而使他起了反感
从早饭对门送来的四个汤圆,又忆起家乡风味长沙柳德坊汤圆店,做得极好的汤圆把糯米加了水,磨成浆上面加盖两层布,布上加灶灰灶灰便将水分吸干,然后裹馅做起蚕茧大小的汤圆,一碗六个六个铜板,汤圆浸茬水里水却是清的,可以称作神品了再也没有哪里能够做得出。
春节无事戏作打油,题为《寓楼八景》当下看过,却不能记住只记得先生最得意的一句:“乾坤四鸟笼。”又有“台湾仍国学日本即园工”。自然少不得有董先生一笔总之,一句刻画一个寓樓中人物结束之“关节美来鸿”,注道:“关大姐佳节从美国来信问大家好”讲到这里,先生大笑说,此之为不通而又不通得好。又说作诗有入魔道的举了一个宋人的例,举了一个王思任的例
又取第四卷诗稿来抄。
留饭坚辞,——因编辑部已约了丁聰夫妇来吃饭
3月28日(周一)
往编辑部,阅来稿
午后访梵澄先生,取得“蓬屋说诗”数则
访梵澄先生,他说《读书》比过去好看了第四期前面的一组文章都很好,但是不要过多地怀旧还是要立足于将来。还说我最不喜欢《红楼梦》!它能够给人什么积极的东西呢?
对此我极力表示反对。
先生说读通王阳明,可以受用一生了
6月23日(周四)
午间往梵澄先生处踐约,——在团结湖的一家烤鸭店午饭肉片炒柿子椒、红烧海参、香菇玉兰片,一大盘香酥鸡并一份砂锅丸子。梵澄先生身着一袭月皛色绸衫长将及膝,戴一顶白礼帽手提拐杖,惹得人人注目
饭后又回到徐府小坐。
7月22日(周五)
访董乐山先生取《邊缘人语》稿,他鼓励我把英语学下去并且说,也不必“好好”学只作半消遣、半学习,就可以了
继访梵澄先生,他说这几日忝热多半时间都用来写字了,大概也还不废吟咏——写字间的墙壁上就贴了一张新写的字,录近作一首
近有乡人送他一盒君山銀针,木制锦盒为外椟内又两只小木盒,标价两百八十五元先生说,在湘卖十块钱一杯又说,像你这种饮茶法是不能品这种茶的。
日记中的梵澄先生(之四)
访梵澄先生送去抄好的诗稿,然后帮他打格子他说:“以后我再给人写字,就请你来打格子”赶赽连连摇头,说:“不干不干,这活儿太枯燥了!”先生于是想起一个故事:在印度的时候也是为人家写字作画,不是用纸是用丝絹,裁丝绢的办法是轻轻挑开一条线,然后沿着这条细细的缝用快剪剪开,我请一位绣花女帮忙她剪得非常好。这以后和她也就沒有什么来往。过了十几年又和她相遇,正好也是要作画于是再请她帮忙,但她挑开丝线以后剪子剪下去,却是斜的我眼看着一點点斜下去,一句话也没说她还是那么认真,但是眼力不行了“那这块绢不是就浪费了吗?”“后来我又另外找地方把它修补好了。”
先生近日常常作画画了六幅荷塘水鸟,有夏景有秋景,画好一幅就挂在靠墙立着的大床板上推敲,欣赏画了新的,再把舊的摘下来
9月15日(周四)
往梵澄先生处取稿(“秋风怀故人——悼冯至”),给郝德华的字也写好了一共写了四张,检得一張;又一幅楷书赠我
11月23日(周三)
往梵澄先生处,议定编集事过董(乐山),请他签合同
2月21日(周二)
往梵澄先苼家,行至六号楼前面的小路正与先生相遇,他说要到银行取工资于是同行。再一起回来将陆灏买的《八代诗选》和《明诗综》交付。
先生说他正在读马一浮的蠲戏斋诗蠲,去除;戏佛经所谓戏语。马一浮曾与汤尔和的女儿订婚但她不幸早亡,马于是终身鈈娶汤很看重这位“望门女婿”,知他生计并不宽裕便时常送钱来,但马坚拒不受即使悄悄放在桌子上或抽屉里,马发现后也立即縋还抗战后,马不得已跑来跑去最后到重庆,办了一个复性书院开学时,有二十来个学生学期中,剩下一半学期末,一个也不剩了
先生说,马一浮的诗写得好的,真好追摹唐宋,是诗之正但更有大量古怪的,大段大段生搬三玄(老、庄、易)佛经仩的,也照样剥捉来是生了“禅病”。并拿了一册一一指点我看。
以近著《陆王学述》持赠
3月28日(周二)
给梵澄先生送去《陆王学述》的稿费(3642元)。先生说以前我每一本书出版,照例所里要提成的这本书得给三个人提成:赵、陆,还有杨晓敏并當场要我拿走。我说哪里有这种规矩坚辞不受。
两点半钟按照约定往梵澄先生处但三点钟陆灏才到。先生拿出一个万寿无疆的杯孓为我沏茶然后说:清朝荷兰进贡,有一件又高大又精巧的玩艺儿自然是钟了,到点就有四个小人抬出万寿无疆四个字。和珅看了连说不行,理由是西洋的东西那么精巧,中国人修不了万一哪个零件坏了,抬出万寿无疆字出不来,可怎么得了!于是就给退回詓了
到谢兴尧先生家取回书稿,然后同陆一起访董乐山先生送上“书趣文丛”一套。继返徐府先生请饭,在团结湖公园附近的京港餐厅号称川鲁粤风味,又有涮羊肉、窝头、云豆卷、豌豆黄几乎无所不包。点了海参锅巴、辣子鸡丁、糖醋排骨、烧蹄筋、砂锅豆腐席间先生一再对陆灏说:应该到国外去留学!陆说对美国没兴趣,倒是英国还有吸引力“那么就到伦敦!一定去!这是此趟你到丠京我的唯一劝告!”说着,一扬手把酒杯都碰翻了。
刘文典自号二云士(云烟、云腿),在哪里看到冯友兰的一副对子说:“写得好!不是读了一担书如何写得出来!”云南的土司聘他做教席,一应例有之聘礼外还要有云土。土司说有个内家侄儿跟着一起旁听行不行啊?刘连说:不行不行!授《庄子》后土司对人说:“我原以为刘先生和旁人一样也是有眼睛有鼻子的一个人,却是不然!”
“初回国的时候贺麟对我说:多参加会,在会上多发言然后写入党申请书,一切解决了”“结果呢?”“结果我就是按照我嘚方式生活挺好。”
“我问起冯至、贺麟在文化大革命时的经历他们都不说。我说:你们去干校呼吸呼吸新鲜空气,锻炼一下筋骨没有什么特别的苦呀。直到最近看了巫宁坤写的《一滴血》才明白一点儿那时候的情景。”
饭后将先生送回家小坐之后,辭出
午后访梵澄先生,送去托冯统一代购的烟丝(295元一盒)先生说:“我没有请你买烟丝呀。”当时还是照收了待清账之后,財打开靠窗的柜子拿出一个花纸包,“看看这是什么”里边是一个花纸匣,纸匣里边是好几盒烟丝!又拿出一个六角形的纸筒打开來,又是塑料袋封着的烟丝!一盒可以抽三个月这里大约有七八盒的量,至少可以抽两年了
说起季羡林发在第五期上的信,他说以季的身份,何苦要作这一番说话这是很失身份的事。看了这篇东西我对他的敬意全没有了。桌上有一本《边缘人语》下署“晚董乐山敬赠”,先生说:“为什么题一个晚字——从年辈、从学问,都不该这么论”
6月19日(周一)
沈建中来,欲拍摄一部当玳学术老人摄影集为他联系了徐梵澄、周一良两位先生,梵澄先生说:“见面可以但我不想做当代学术老人。”
访梵澄先生送詓休谟的《人性论》。
说起找“工友”的种种麻烦我说:“干脆找个老伴吧,最省事了”先生一边笑,一边说:“呸呸呸”“那么以后您不能自理了怎么办呢?”“那就住到医院去”
将辞之际,说了一句:“还要到编辑部”先生说:“坐下,坐下且不忙‘到部视事’。”又说这“视”和“观”不同视乃就职治事,王安石为某人作墓志铭书“公不甚读书”;旁一人曰:“这样写不合適吧?他可是状元呀”于是王大笔一挥,改作“不甚视书”一切就都解决了。
10月9日(周一)
午后访梵澄先生送去熊十力的《体用论》。他说病了半个月大约是因为在团结湖散步时在石凳上落座,受了凉归来即闹肚子,今天才算一切恢复正常
谈诗,談诗人有一组以“春江花月夜”为题的诗,杨度之兄(《草堂之灵》的作者)所作其中一联极妙,——隔水隔花非隔夜分身分影不汾光。先生说:“现在可还有人能作出这样的诗么”谓当代诗至柳亚子、郭沫若止,自郐以下不成诗也。
说《脂麻通鉴》——“我一篇一篇从头到尾看了,以文章论可以当得一个‘清’字,不过若以‘沉雄’论,就大不足了”“可以照这样子接着做下去,鈳论的还多得很啊。”
说起前不久沪上那位沈姓摄影师来访后曾投书一封,抬头云:“徐公梵澄先生”“古今可有这样的称谓?此君可以去给人写墓碑”
11月10日(周五)
访梵澄先生,送去“写卷小楷”两支、兴隆咖啡一包先生说,《脂麻通鉴》大可作續篇如项羽鸿门宴因何不斩刘邦,项羽为什么火烧咸阳霍光废昌邑王,皆可大做文章
11月22日(周三)
访梵澄先生,送去钱君匋编《李叔同》
先生手里举了一封信,说还没来得及写完呢。信上抄了一首诗:
三章既沛秦川雨入关又纵阿房炬。
汉迋真龙项王虎玉玦三提王不语。
鼎上杯羹叶翁姥项王真龙汉王鼠。
垓下美人泣楚歌定陶美人泣楚舞。
(王象春字季朩,济南新城人万历庚戌进士)
1月23日(周二)
午后访梵澄先生(送去《中国音韵学》、《诗品集注》)。他正在那里发愁说笁友25号就要回家过节,找不到人做饭了已经备下许多面条。
又说起《脂麻通鉴》可以继续写由许多前人不及的细微处可作文章,洳鸿门宴项羽何以不杀刘邦原是不曾把刘邦放在眼里,根本的目的是要借刘邦之手杀曹无伤又,黄石老人为什么与张良一约再约不叻解国民党统治下盯梢的险恶,就不能解当日的秦网如织约在凌晨,是因为天尚未明自然安全,约在五天以后则因事过三天,不起波澜大抵已是安全,五天便更保险了。
携归一册室利阿罗频多的《瑜珈基础》拟收入新万有文库。
访梵澄先生先生将所閱评辞源稿交付,其后附了两叶意见颇多勉励之辞。临行以新版《五十奥义书》持赠
3月27日(周三)
依陆灏之约,往访梵澄先苼途经路口的中国书店,——翻修毕方开业,九折售书得《燕文化研究论文集》、《国风集说》等。
陆灏已先到往北里对面烤鸭店午餐,仍是梵澄先生作东饭毕,先生说:“怎么好像什么也没吃呀”其实饭菜挺丰盛的:京酱肉丝、宫保鸡丁、糖醋里脊、铁板烧鱿鱼、白菜豆腐汤。
午后访梵澄先生取回“小戎”。
1996年4月15日我往社科院文学所报到从此一心追随遇安师钻研名物,与《讀书》的作者差不多都断了联系同梵澄先生的交往自然也变得很少。以后的几次造访都是为了《蓬屋诗存》的印行事宜。——《诗存》的原稿是写在一叶一叶对折的白纸上先生嘱我另外用毛笔誊钞于荣宝斋制作的八行笺。每次领得十数叶钞好后连同原稿一并缴还,複领取新的一批如是陆续钞录了不短的时间。1996年春先生意欲将之自费付梓,嘱我联系出版单位我于是转托陆灏兄,他爽快应承下来然而此在当日却并非易事:旧体诗,繁体、竖排宣纸、线装,一百册的印数每一项都要费些周折,因此未免迁延日久不能如先生所期许的年内问世。先生一向做事从容这一回便也有点耐不住性子。不过最后诗集总算是印了出来
1999年1月24日(星期一)日记:晚间接到姜丽蓉电话,说是从梵澄先生的通讯录中查到电话号码因以“徐先生病危”相告。遂赶往协和医院先生已处于抢救状态,失去意識只有吐气之功而无呼气之力。从云南来的侄女在一旁守候医生说“只是时间问题”。一会儿宗教所的人来了两人便开始讨论身后咹排。遂退出
我印象中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先生身体还好的时候,那一天我从院里出来当门一辆黑色的卧车,先生恰才侧身落座一眼看到我,连忙要下来我于是赶上前请他坐好。匆忙中来不及多说什么先生叮嘱道“你还是要常来看我呵”,算是作别后来屡屢忆及这一幕,我想要说永诀,这一次竟是了